土地帖散文

时间:2024-09-01 07:27:12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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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帖散文

  词典上的土地有多层释义,但在我的少年记忆里,土地指的就是鲁西南平原上我家的那几亩几分地。名叫乔辛村的百余户人家的平原小村落,村前村后村东村西,都有我家的土地。我家的土地四处分散,并不集中,这在别家的也都一样。

土地帖散文

  平原上村庄稠,土地一般都星罗棋布,大小不一,地况质量也不尽相同。早晨、傍晚,麦假、秋假,我常跟随了祖父、父亲和母亲,去田地里犁地、耕地,播种、撒肥,割麦、收豆,砍玉米、拾棉花。孩子做不得多少农活,但在自家土地里撒欢、玩耍,脚踩泥土,亲近庄稼,却是别有一番自由的滋味,也是人生弥足珍贵的回忆。

  村前的土地最为整饬,旱涝保收,母亲称它为一等地。那一块地有二亩多,是我家的粮囤,春种麦子夏种玉米,每到麦季,我们全家老少挥镰收割大片大片的麦子,父亲在前,母亲断后,我和妹妹满地里捡拾麦穗。割过的麦茬黄灿灿的,倒地的麦穗沉甸甸的。它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一年四季我们能有白面馒头吃,我去学校交伙食带粮食,全靠它了。

  它能旱涝保收,早先是因为那里有一条蓄水渠,干旱季节,从黄河里引过来的水通过水渠缓缓流进麦田里玉米地里,滋润庄稼,拔节生长;大雨时节,囤积在麦田里的水又可以通过水渠排泄出去,流进池塘、水库。早些年,水渠渐渐淤积,被人填平种了地,后来,那方地里村上打了一口机井,每到干旱时节,一台大马力抽水机日夜不停,把清冽的甘泉从地下抽上来,浇灌到各家地里去,也足以保证庄稼的生长成熟。

  自我记事起,这块地都是麦田,我所有麦子的记忆也都来自于村前的这块土地。从麦子出苗、越冬、拔节、灌浆、开花、变黄、收割,甚至轧场、打麦,都在这里。我在无数的文章中、诗歌中,用我的文字书写过麦子,歌颂过麦子,这都与我的麦子情结分不开的。在南坡这块我自己租种的土地上,我第一的想法仍是种上麦子,虽然,现在吃馒头用面都可以用钱从超市里买来,但面对一片麦田,看麦苗绿油油直至变黄变干的过程,体验麦芒轻刺手腕的微疼、感受收割麦子的记忆,则成为我缅怀亲人、回溯故乡的重要情感通道。在这块地边上,是我家的麦场,光滑整洁的一片空地,忙时充满人事,闲时站成风景。夏季收割了麦子,都是在这里轧场或打麦,秋季里在这里轧豆子,春冬季节,则伫立起高高尖尖的麦秸垛或者豆秸垛、棉花垛,成为童话世界。

  村后一块土地属河滩地。它处在黄河堤外,沙质,是黄河河床。枯水季节,它也能一年四季保收,春天种麦子或者大豆,秋天种高粱或者蓖麻。涨水年份,黄河水大,水位上涨,一夜之间就会淹没这块土地,成为河滩涝地。我印象中有几次跟着父亲趟着水收割过高粱。

  父亲把高粱穗削下来,我负责用编织袋盛起来。但涨水年份不多,好几年才有一次。我记得一九九八年,黄河涨大水,全县调来上万人驻扎黄河大堤上,防汛防决口,那一年,我家种的是西瓜。绿秧秧的一大片西瓜地,夏天收获了一茬的西瓜后,到了初秋,第二茬西瓜快成熟的时候,突然村上大喇叭喊起来,说黄河上游开闸放水,要求防汛抗洪。父亲一听,急坏了,我家满地的大西瓜都已经长得斗大,眼看就要上市,这可怎么办?情况紧急,必须尽快收获,不能再等到瓜熟蒂落了。

  于是,那天傍晚,我们全家连同左邻右舍,全奔赴我家西瓜河滩地,帮忙收西瓜。大家不顾黄河局工作人员的呵斥,冲进地里,把所有的西瓜都摘下来装车,哪里还管它孰不熟了。结果,好歹抢收个差不多,晚上黄河发了大水,一夜奔洪,第二天再去看,河面上还有漂浮着的未来得及摘完的绿皮大西瓜。这是一块经济田,收获的西瓜、大豆、棉花卖了钱,成了我们全家一年的花销和我的学费。但因为旱涝不稳,所以自我童年起,我家经济状况就不好,有好多次,快开学的头一天晚上,父亲和母亲拖着沉重的脚步,直至半夜才从邻居百舍给我借来学费。唉,这一块土地呀,让我爱恨交加。这次种地,我种了十几棵西瓜,除了喜爱这种水果之外,也算是体验当年种西瓜、看西瓜、收西瓜的生活,感受生命家庭的万般滋味。

  村东一片只有几分地,算是菜园。那时候,在我们村,家家都有一片菜园,自给自足,一年到头,基本不用买菜吃。肉又很少吃,所以,一个家庭的花销除了有学生上学交学费外,几乎也很低。我家的菜园是和爷爷家、叔叔家在一起的。半亩多地,三家分开来。

  菜园中心有一个压水井,那时候没有电机,浇园全靠人工压水。菜园里的黄瓜、豆角、西红柿,是水性蔬菜,一天离了水也不行,爷爷就常年在那里压水浇园。现在想来,那是很辛苦的活儿。一个细细的白色塑料管,接在水龙头上,缓缓流进每一块菜地里。爷爷的庄稼地父亲和叔叔替他种了,爷爷就全天候打理菜园,管好菜篮子。他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很大原因就是摁压水井的缘故。我也常去菜园里玩,爷爷让我压水,我压不几下,就喊累,手被磨得通红,爷爷就笑我。我去了只知道吃,摘黄瓜吃,啃茄子吃,抓西红柿吃。

  我们家菜园里,最早结出的蔬菜,都是我先尝的。爷爷不阻拦,看着我吃就眯着眼小。他坐在凉棚子下抽烟,还带着一个小酒壶,凉棚子上的丝瓜秧葫芦秧慢慢爬满了架子,绿叶子遮出了阴凉,把丝瓜和葫芦垂下来,美得好像一幅画。我今天能在南坡种菜,全仗了那时候爷爷教我的一些菜园常识。

  村西的那块地二等地,地质不错,也平整,但是只能靠天吃饭。没有水渠,也没有机井。母亲常在那里种大豆、种棉花,这两种庄稼抗旱。立夏之后,春豆快速生长起来,母亲就带着我去豆地里拔草、除草,或者就去给棉花打叉。天气热起来,烈日炎炎,周末或者傍晚,母亲常带领我和妹妹,去村西地里看看。不知为什么,那块地,野草和野菜总是很茂盛。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永远有锄不完的野草,稗子草、三叶草、灰灰菜、苦苦芽……,放了暑假,我不得不下地干活。

  特别是锄草这活儿,还必须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最好,那样锄掉的草会很快被太阳晒干、晒死,要是阴天凉爽的时候,除掉的草如果不及时拾起来抱出去扔掉,草就很难死去,一个夜晚,它们就又倔强地活了起来,恼人得很。当然,等大豆、玉米和棉花棵子起来,我常常坐在它们下面偷懒,它们的叶子遮住了太阳,我坐在地上,屁股下面的泥土凉凉的,很是舒服,有一次我躺在里面睡着了,醒来时母亲已经回家了,天色黑将下来,看着土地里那几处耸起的坟堆,我吓得拔腿就往家跑。这块地也有很多野菜可食,每到中午或者傍晚收工时候,母亲就会拔一些苦苦芽、薄薄丁、扫帚菜什么的,带回家去,凉拌了给我们吃,或者裹了面粉过了油炸或者蒸了蘸蒜泥给我们改善伙食。那种味道如今的再也找不到了,即使是农家乐里专业厨师,也没有母亲做的好吃。

  哦,土地。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最深的印象。它带给我的是局部的、局限的、生动的,也是具体的、鲜活的、主观的,我没有像现在许多诗人一样见了泥土就要亲吻泥土的矫情,也没有王公贵族傲视一切、蔑视土地的无知,没有秦牧在《土地》里的土地就是政治和家国的峭拔和高蹈,也体会不到艾青“我的眼里常含泪水”的深沉和激动。

  但我了解土地、熟悉土地,爱恨土地的馈赠和艰辛,就像熟悉我村的邻居百舍一样,就像我爱我的故乡和逃离故乡一样况味复杂。土地只在我的心中,就那么一小片,就那么东西南北几条小径的距离。土地就是庄稼、蔬菜、杂草,就是征缴皇粮、打药收割、自给自足,土地就是一脚泥巴半腿草籽,就是哺育、喂养和陪我长大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以及沉眠地下亲人的坟堆。

  多年前,我厌倦了土地的劳作的辛苦和贫瘠土地带给主人的可怜的收获和尊严,发奋读书,狠狠地背叛了土地,从一个农民变成了“吃国粮”的,如今,将近中年,我又从城市的罅隙里滚了回来,在山坡上收拾一块泥土、观察土地上生命的变化,并在纸上还乡,用汉字在田垄里书写着一行一行笔墨庄稼,那些茂盛的植物和植物中鸣唱的活物们,我就这样今生与你们纠缠不清、相伴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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