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傻散文

时间:2024-10-07 21:37:13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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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傻散文

  这个人,莫明其妙,实在是不惹人喜欢,我私下称他“书傻”,不是书痴。

书傻散文

  他生于五十年代,是七十年代华南理工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那个年代的研究生,可是凤毛麟角啊,是时代的骄子,不过他的满腹才华并没有用在工作和为人民服务上,而是钻进了死胡同,拐进去却走不出来,在另一种状态下存在着。

  在单位,他总是不屑一顾,和领导瞪眼、吵闹、拍桌子是常事,与同事斤斤计较更是家常便饭。每次分配工作任务,他都忿忿不平,认为全世界的人在欺负他,最苦最累的活全是他干的,见了人就不厌其烦地诉说他的种种不满。例如,以他的资历和能力,凭什么做这些小事,他是做大事的,天生就是老总的料。可是,他设计的图纸,连我这个刚接手没多久的人,也确实不敢恭维,全是些空中楼阁之类,根本不能在实际中运用。他却不肯承认,只认死理,坚持渲染他那充满了想象和激情的作品。慢慢地,他就成了单位的闲人,整日里无所事事,到处溜达,只因实在没有什么事适合他做,小事,他看不上眼;大事,他吹毛求疵,领导安排他工作是对他自尊心的一种莫大伤害,同事的协作完全够不上他的水平。后来,就没有事情给他做了,也没有人和他说话,因为他总是不屑一顾,说话的人都达不到他所谓的精神层次高水准。

  同事间闲聊时我才知道,他的个人生活,也是糟糕得很。结过两次婚,有一儿一女,妻子儿子女儿早就跟他一刀两断,多年无音讯,没有任何往来。

  大约是我一向待人温和,他倒是经常会到我的办公室来坐坐。我也不多说话,每次他一进来,我会冲杯茶给他喝,他也是习惯了,坐在沙发上,有时候会安静地看看报纸,大多时候,他两眼放光,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我估计,整栋办公楼,大概也只有我有耐心跟他耗着,看他演戏。

  他写了不少诗,字体苍劲有力,浑然天成,真真是一手好字!他拿给我看,是一些类似象征派的自由诗,其中不乏好句子,意象密集、怪诞、荒芜,诗中充满了大量枯骨、灰烬、夕阳、坟墓、尸体之类苍凉的物象。也有一部分英文诗,用词更加冷僻生涩,有些单词在英汉词典中都找不到。兴致来时,他站在靠窗的桌边,对着窗外的小花园,抑扬顿挫地朗读他的诗歌,中文里夹带着英文,慷慨激昂,情感起伏……我掩上门走出去,远远地,远远地,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他那高亢的男中音,在空气中飘浮,如堆积的泡沫,破碎了,不知所踪。

  当初,他可是作为优秀人才引进来的,据说是曾参加过葛洲坝水利工程的设计,是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在广州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一来就分到了二室一厅的房子,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

  有一次单位开个重要会议,人都到齐了,却不见他的人影,领导叫我和另一位同事到宿舍去找他,敲了老半天,手都敲疼了,千呼万唤,他终于探出来,头发逢乱,睡眼惺松,我们推门进去,天!这哪是间人住的屋啊,整个一猪窝,凌乱的被子,满床的衣服、袜子,书桌上到处都是书,东丢一本,西放一叠,床上也有,一台破旧的十四寸的电视机,上面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瓷盆,一阵阵酸味、臭味、好像还有躁味扑鼻而来,恶心得让人想吐,最离谱的是,在窗户下面,他竟然挖了一个大大的洞,我正好奇地盯着那个洞,他走到洞边,把手伸到外面,摇摆几下,得意洋洋地笑着说:“你看,多省事啊,我爬进来又爬出去,不用那么麻烦用钥匙开门了。”我一时愣住了,而同事,早已像躲避瘟疫一样,连拖带拉,拽着我飞快地冲到楼下。想一想,他研究生毕业,智商不低,每个月领着近万元的工资,也不至于缺钱用,按当前这种情况分析,我觉得,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有点不对劲了。

  果然,我的猜测不久得到了证实,他越来越不正常了,但是日常生活还能基本自理,暂时也没有狂躁症的迹象,也没有到精神分裂的程度,因此没有通过医疗机构的正式鉴定,所以不能强制送他去精神病院,单位没有更好的良策,只好解除了他的劳动合同,推出社会,为他申请办理了低保,从那以后,他就靠每月五百多元钱的救济金维持基本生活。

  “上帝关上这扇门,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这话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虽然他的思维不合常情,智商似乎没有受损。此话何解?他会玩股票,为了弄这个,他专程买了一部iPhone6s,在股市风起云涌个个捶足长叹要跳楼的时节,他所持的股票K线图全线飚红,一路上升,惹得单位几位同事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但是跟他沟通太困难,知道我平日跟他有点儿交集,便来找我打探,偏偏我是个数盲,于是客气地打电话给他,说有空可以来我办公室坐坐之类的话。话说他跟别人总较劲,在我这儿他还是蛮乖的,隔一段上来我这里坐坐,然后我就知会几个同事,他们便在一起研究数字游戏,倒也相安无事。我想,他大概赚了几个钱吧,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这个时候的他,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正常生活的能力。别人还能把钱当个数字享受起伏的刺激,他呢,数字再多,也就是个数字的形状而己,不过是放在存折里睡大觉!

  一晃,几年过去,这个人,头已完全秃顶,鬓角几根白发紧贴在下沿,大腹便便。单位发放节日慰问品,因为没有人肯与他有接触,领导没办法,私下总差我给他送过去。其实我也不大敢去他那儿了,一到他住的地方,走廊里已闻到臭气熏熏。在门外叫了十多声才应,见他慢吞吞踱出来,边走边穿裤子,一样是那副没睡醒的神态。我不得不侧转身,视线避开他,还好,有个男同事陪着。

  没有喝洒,他尚算清醒,不大吵大闹,也不啰嗦。然而手脚迟缓,很久才从裤袋里掏出眼镜。签名的时候,很明显看到一双黑乎乎的手在不停地抖动。

  很奇怪,他这会清醒得很,居然请我们进去坐坐,哪里能坐啊,我只好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他也许是知道了,尴尬地笑了笑,可能很久没有与人接触了,他生怕我走似的,急急地摆着手,示意我不要走,他用手指着门口摆放的一张床“看,妹子,我把我的书整理好了。”,我看到床上倒是真的整整齐齐全部放着书,可是,他睡哪儿呢?“你看你看!”,他又指着地面,“书太多床上都放不下,我就睡地下。”,我看到地下确实铺了张黑乎乎的草席。

  哎!我在心里长叹一声,空着间房不放书,偏要扎在自己睡的床上,然后宁愿睡席子,这样的人,怎么跟他沟通?闪念之间,他竟然说了这样一句:“妹子,我还有几年退休了,等我办了手续,告老还乡,种田钓鱼喽!”,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正经地说过话,我反倒愣住了,难道,奇迹发生了?

  哪里来的奇迹,再后来,偶尔在街上也能遇见他,他的样子,大不如从前了,衣裳褴褛,五十多岁的人感觉像七老八十了,腹部肿胀得更厉害,看样子像是有什么瘾疾。我还是会向他点点头,笑一笑,他呢,望一望,也许还认得我吧,也许不认得了,然后大声地不知嘀咕唠叨着什么,接着又旁若无人地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前走……

  忍不住感概万千,50年代的大学生,天之骄子,满腹才华,竟然沦落如此地步,孤身一人,穷困潦倒,精神错乱,哪个环节出了错?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现代应试教育的悲哀,还是他自己的原因,唯有继续叹息一声:可怜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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