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大姐的散文
那天，她叫我去帮她干活。我骑车来到约定的小区某栋楼楼下时，她正在从面包车上往下卸工具：梯子、水桶、墩布、“三角”、毛巾、清洗剂等。卸下来的工具，被整齐的码放好。她扛着梯子，拎着水桶和墩布，我左手拎着盛放着零散工具的水桶，右手拎着两大瓶清洗剂。
她一边爬楼一边回头问我：你行吗？不行再给我一点。行呀，怎么不行。你看着脚下一点。我这样说着，偷偷地深呼吸，以掩盖我每逢上楼就要喘粗气的狼狈。
到了之后，她用钥匙打开门，我们依次进去一看，是一套刚刚装修好的房子，我们这天的任务是“开荒”。“开荒”是保洁的专业术语，意为给新家全方位保洁。
这家主人对她很信任，已经提前将钥匙送过来，这样就可以一点都不耽误自己的工作，连看都不用在这里看。我们将工具摆放在客厅一角，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干活。先配合着擦玻璃，待玻璃擦干净之后，再去收拾厨房和洗手间。最后将所有家具擦干净，再把地面处理干净。
我是临时抓来的壮丁，她是一个老手。她指派我去往分隔水桶中倒入玻璃清洗剂加水稀释，然后带着“三角”，涂水器，毛巾，麂皮等来到其中的一扇窗户前。
她手脚麻利地爬上去，站在窗台上，开始说：涂水器、“三角”、毛巾、麂皮。伴随我将一件一件工具递过去，她穿着一身藏蓝色运动服的微胖的身体开始非常灵活地运动起来。
将浸湿的涂水器均匀地将玻璃涂湿后，接过浸过玻璃清洗剂的“三角”，使劲分开三角，一侧带着牵引绳的放在玻璃外面，另一侧则放在里面，两个相对，便会吸在一起。她抓住三角的扶手，还是横向刮擦玻璃。三角和玻璃摩擦，发出“咯咯咯咯”细碎的声音，玻璃上的污渍被水和三角共同作用，很快败下阵来。用三角擦两遍，然后边角用麂皮擦。还要对着阳光看是否有“花”，这里的花就是水的印迹。如果有，还需要用清洗干净的拧得干干的麂皮擦干净。这样都做好了，这块玻璃才算弄好。顺序是从上至下，最后用毛巾将窗户轨道中的污渍擦干净。并将窗台擦干净，才算弄好一整个窗户。一般的家庭的窗户不等，这天的这家是两室两厅，有五扇窗户。她一直在上面擦，而我一直充当递送工具的角色。即便这样，我的胳膊很快就麻了，拧麂皮时，也总是拧不干。但她并没有批评我，而是自己默默地再拧拧。
站在窗台上的她需要时刻保持平衡，距离地面一米多高的窗台只有窄窄的一溜儿。穿着防滑球鞋的她，双脚交错着站着，一只手始终抓住窗户横梁。有时需要够很高的地方，她抓住横梁的手指都泛着白。每每这时，我就会暂停手里的活儿，去扶住她的双腿。而她则不愿意，嘴里喊着让我躲开，生怕滴落的污水弄到我的身上。
窗户一擦还是真好，多亮堂呀！我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脏点又何妨，这点尘土让她如此辛苦。听到之后她迎合着说：真是，每次擦干净，我都感觉我的心里也亮堂呢！
窗户都弄好之后，就是厨房。开荒的新家厨房是好弄的，因为没有油渍。但很多厨卫上面有一层紧紧粘连的薄膜，需要撕下来。这个可是一个技术活，她主动问我，我是愿意擦瓷砖，还是撕薄膜。我看薄膜仿佛很容易，就选择了这个。可真的干起来，真的是不一会就心慌慌的，但却不好意思说。不能损伤厨具的表面就不能用刀具，只能用指甲一点点抠起一个边，然后均匀着往下撕。薄膜韧性有，但韧度不够，很容易撕断，这样就必须再抠起一个边，重新来。很快，我的汗，顺着脸往下流。偷眼看了一下她，正在拿着一个长长的杆子，杆子的头上是一个塑胶的铲子，铲子上搭着毛巾，一下一下地使劲擦着磁砖。遇到有沾上的乳胶漆的地方，还需要用刀片一点点地刮下来。此刻她也是满脸汗水，时不时地用毛巾擦一下。
这时，她许是看到我这时不吭气了，就叮嘱说：你累了就歇着，我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让你干活，就是让你陪我说说话。
我这个人一累了，就不爱吭气。但听到她这样说，我强打着精神跟她聊天，说说我们各自的孩子、丈夫，说说我们的父母。她擦好瓷砖之后，也过来帮我撕薄膜，她的手很灵巧，很快就撕下一大块大一块的薄膜。
再之后，是厕所。这时，她指派我去擦家具。我知道，她这是怕我嫌脏。我却舍不得她的辛苦，于是跟她一起抢着刷洗发散着尿骚味的坐便。情急之下她一下子把我推出厕所，连连说快晚了，让我加紧擦家具。她继续说下面工作的安排，哪个小区的是“开荒”，哪个小区的是擦玻璃，哪个楼需要清洗外墙，哪个酒店需要清洗地毯。
听着她这样说，我回头看她，正好看到她蹲在坐便边，擦洗坐便。她的脸上非常淡然，没有丝毫厌恶的神情，她梳起来的长发此时掉下一缕，随着她身子的晃动，也一晃一晃的。
我好想拉起她，说：不干了，在家里都不做这样的事情，干嘛要为别人做。但我又知道，她为了家人可以过得更好，一直在做，并且心怀感恩地做，甚至，她满心欢喜地做。每一次接到活，她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辛苦，而是会盘算这些钱可以用到家里的什么地方。给父母买点什么，给丈夫买点什么，给儿子买点什么，她会考虑到身边所有人，唯独忘了自己。
她原本并不是做保洁工作的，而是一家公司的销售经理。在产业调整的大势下，刚刚生育孩子的她，不幸下岗。
一直忙惯了的她，闲下来很难受，一直想找一个活计做做。可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有好的选择。在听说保洁这个新兴事物后，她勇敢地拿出积蓄，加盟了连锁保洁公司，开起了自己的分公司。
创业时的艰难真是一言难尽，人们对保洁认知的缓慢是她没有预计到的。开始时没有活干，不仅没有进项，还要支出工人工资，让她很焦灼。每次看到她，她的嘴唇上都是大大的血泡。我们也都替她着急，但碍于我们都有工作，很难有时间多去帮她。
刚刚熬过没有活干的枯水期，随着人们对保洁的陆续接收，很快来到洪水期。有活，太多活，却没有人干。带着工人去干活的她，自己根本不是老板，也是其中一个，并且是最卖力的一个。
于是，保洁公司这样维持了下来。但还是会有工人放假了，有活却没有人干的情况，于是，我就成了她随时可以抓的壮丁。每次只要我可以请假，我绝对不会推辞。我也逐渐学会了擦玻璃，擦瓷砖，甚至还我可以爬到高高的窗台上，去够窗外的卫生死角。
每次干活时，我和她都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遇到不好干的地方，她都会指派我去做其他的，绝对不会让我冒险。
这不，厕所她已经收拾好了，就开始冲洗墩布，收拾工具，准备最后一道工序：擦地。
我擦地，她去验收，遇到不合适的地方，还会再返工擦一下。她的一丝不苟就是最好的名片，很多人找过她之后，都会很放心地将家交给她。她总说：挣钱多少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争口气，可以挺直腰杆，站稳当。
当我们返回到楼下时，已经时近黄昏，我们一起将工具放到车上，她会用满是歉意的眼神看着我：哎，让你也跟着受苦。
没事，不应该的吗？你若自己来，我还不高兴呢！这样说着，我拿出饼干，让她带去给她的儿子，她则拿出一套衣服，说我儿子穿着肯定合适。
我和她都没有推辞，互相道别之后，各自回家。她的老爷面包车费劲地喘着气，终于驶入车行道，她双眼看着前方，大声对我说：你回家好好歇歇。
我点点头，应着：好，姐。你也一样。
她就是我的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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