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房子散文

时间:2024-07-12 02:40:53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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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说房子散文

  长长的冬夜,团在炕上剥花生是最可厌的了,尘灰扑土不说,还容易瞌睡。栽在簸箕里的油灯像一个迷离的瞌睡虫,隔一会儿就“索索”抖上一阵,好像熟睡的人忽然受了惊吓。花生在手中懒洋洋地“叭嗄,叭嘎”,听着像“睡吧,睡吧”,人就要倒下去了。

闲说房子散文

  明天队里就要收花生米了,交不上是要扣工分的。娘没办法,只好抖擞精神给我们讲故事、抛谜语。

  一个大马,四个大瓜,口里吞人,肚子说话。

  这招很管用,我们一群瞌睡虫纷纷从睡乡里跑出来,有的喊老虎!有的叫马虎(狼)!有的直接嚷:大马!

  谁也没猜对。

  是——房子。娘得意地揭了谜底。

  房——子?房子哪里有大爪?房子怎么能吃人?房子哪里会说话?我们一齐嚷。

  娘说,房子趴在地上像不像个大马?四个角是不是它的大爪?咱们进去出来是不是它在吞人?我们这会儿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它肚子里说话?

  唉呀,可不就是房子嘛。我们懊悔着,催娘再抛。

  麻屋子,红帐子,里边躺了个白胖子。娘又抛出一个谜面。

  房子!我们齐声叫唤。

  娘狡黠地笑,是房子,可,是谁的房子呀?

  我们面面相觑,房子是没错了,可,是谁的房子呢?

  看我们猜不出,母亲拿起一粒花生,掰开来,把光溜溜的花生米扔进嘴里,然后指着它麻麻的壳说,是它的……

  唉,不光是人,什么都要有个房子的,鸡鸭猪狗牛马都要个庇护的,连花生也是,没个壳包着护着,它也长不成呀……娘大肆阐发房子的重要性的时候,一群瞌睡虫又迷糊了。

  是啊,我们还没有到为房子操心的年龄呀,我们还以为,人像蜗牛一样,天生就有房子呢。

  在房子吞进开会夜归的父亲,我们一群早在它肚子里睡沉了……

  可是,房子在乡里,却是人们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在乡里,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有两个:一是盖房子,二是娶媳妇。两项指标都完成了才算是成功完满的人生。一对夫妻,生了儿子,欢天喜地的给他起名字,上户口,过满月,做百日,庆周岁……一系列的程序下来,下一个目标就是给他盖房子娶媳妇了。

  这可是个漫长艰巨的任务,需要坚定的意志和锲而不舍的精神——

  今年备石,明年添砖,后年筹瓦,大后年添木料……年年勒紧腰带,勒到儿子长大成人,房料也攒得差不多了。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房子破土动工了。如果有三、四个儿子,连盖房子的小工也省了;但是,爹娘的罪,也就倍增三四倍。

  一番伤筋动骨的操心劳作,房子起来了,爹妈的头发也白了。

  上梁时,那挂鞭炮钱是谁家也不会省的。劈劈叭叭,满地开花,引来多少艳羡和赞叹啊:

  看看,人家就这么起来房子了!

  是啊,四间大新房,眼看着就站着了,真馋人啊!

  就这么起来了?说得真轻巧!人家受的什么罪你们知道?嘁!

  是啊,起幢房子蜕层皮,谁摊上谁草鸡。

  唉,不管蜕不蜕皮,人家的房子起来了,你呢,连鸡窝还没起一间呢!……

  听着人们的品评,那个父亲,那个当年膀大腰圆的壮硕小伙、一夜之间却佝偻成老苍头的父亲,却志得意满地笑了。他成功了!在阳间、在阴间,他都可以拍着嶙峋的胸脯说,我是起过房子的。他背了手,摇晃着一头蓬乱灰白的头发,首长检阅似地围着新房子转圈看。

  他也许他会记起他的娘冬夜里也给他们抛出的那个关于房子的谜语:“一个‘大马’,四个大爪……”他摸着这“匹”他为之付出他所有的“大马”,五味杂陈的老泪一下子淌了个满颊满脸……

  许多人看到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的故事,都不相信:哪有一夜黑发变白发的?我却信。因为我们村小召开的娘就是一夜白了头的。

  小召开二十八那年,一个嘴功过硬的媒人说动了邻村一个患深度近视的姑娘。女孩眼神不济,验家时却一眼看出这家的房子没有多少筋骨,经不起三年五载的风吹雨浸了,有房子等于没房子,说什么也不干。媒人好说歹说,近视眼姑娘答应宽限三个月,三个月看不到新房子,婚事作废。小召开的爹死得早,小召开是根独苗,虽然脑子不是很明白,但传宗接代还是没问题的。问题就落在小召开的娘身上。若是因房子断了赵家的烟火,罪莫大焉,死后怎么见小召开的爹?

  小召开的娘心里上火啊,躺在炕上就像躺在热锅上,翻来覆去睡不成。便起来,围着空荡的房场转圈,左三圈右三圈地狂走,从月升转到月沉,从夜半转到明天。第二天一早,一头黑发竟如漂了一般——全白了。小召开看到了,近邻看到了,许多村人都看到了,我娘让我去她家借面锣我也看到了……只有她自己看不到,她笑着,递面锣给我,我睁大眼睛,恶梦醒来一样惊恐地看着她的一头飞雪……

  后来,我读到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的故事就笃信不疑了。

  家有女儿是不需操心房子的,她的房子有夫家负责。作为父母只须留心为女儿物色个有房的人家即可。所以,乡人嫁女儿的条件也是两个:人好。房好。两者都齐了,1+1=2,简单明了,婚事告成。若是房好,人差点,这道题还有加减,算成算不成,就看媒人的嘴皮子了。如果单是人好,房子是个“?”号,那可就是个难题了。

  你养儿子,你就得盖房子。你不盖房子,儿子就得打光棍。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是乡人势利,而是因为穷,穷怕了。有了房子,就表示有了“家”;没有房子,安身立命于黄土地的世世代代,你到哪里去建你的“家”啊!……为人父母,哪个肯眼睁睁送女儿一辈子受苦挨熬炼?女儿自己也不愿意,有了房子,自己的下半生就顺当了,自己的路顺当了,儿女的未来也才有曙光有希望。链接好几辈的事情呢,可是不能大意。

  也有那被爱情迷了心窍的糊涂虫,天当被,地作床,中间有情郎。草垛旮旯高梁地,哪有郎君那有洞房,碍房子啥事?父母要是反对,我们就私奔,反正我这一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没有房子,看我们能不能活人。那种悲壮决绝、义无反顾,不啻刑场赴死的烈士。让人顿觉用房子衡量爱情,把房子凌驾于爱情之上,是多么可怜可耻和可鄙。

  只是,多年之后,那个要爱情不要房子的女儿,却为了自己儿子的一幢房子,为了儿子能有一幢房子把媳妇娶回家,早把自己熬练成了爹娘一般的沧桑,也早就悔青了肠子,发恨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女儿嫁给没房子的人家。没有房子,我宁愿我女儿老死在家里。那种决绝,一丝也不亚于当年她为爱情发出的宣言。

  年轻的女儿不明白,当初为爱情而战的母亲,怎么转而为房子而战了?

  房子,注定是每一辈人的命题,是每个家庭的主题。

  父亲早逝,留下三间旧草屋和年幼的儿子,把成就男人辉煌的机会留给了我。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嫁出自己之前,就和母亲一起奋力把三间草坯房变成四间大瓦房。虽然弟弟上完学就留在了城里,买房娶妻生子一系列的程序都是在城市里完成的,我与母亲苦心打造的大房子新崭崭地闲在老家一点也没排上用场。可是,每每想起我是起过房子的,每每听乡人称赞我是起过房子的,我就感到很骄傲很自豪,很有完成某种人生使命的成就感。

  城市最初给我的感觉是,到处是房子,可到处是没有房子住的人。

  我在乡企上班的时候,厂里聘了一个姓李的青岛师傅。有一次我们一同去青岛办事,他说带我们认认他的家门,我们一行五个人去了他家。七绕八拐,进了一个门,迎头就是一张床,床上半卧了李师傅黄胖的女人。见我们进门,只膝行了一下,算是跟我们打了招呼。因为她身下是一张床,顶棚低矮处,还吊着一张床,她没法站立。

  我们被让进里间,所谓里间就是被一道布帘隔开的另一个的空间。空间几乎被一张阔大的席梦思全占了,床上花衣锦被,花团簇锦,很有些豪华的样子。但我总觉哪里不对,抬头一看,对面墙角吊着一对沙发——原本应该安放地上的沙发却吊在半空,如何不怪——我想笑,却没笑出来。李师傅说,这是他大儿子的婚房,下个月,他的小儿子也要结婚了。想到,如此逼仄的空间还要挤进一张床和一位新人……忽觉得空气不够用,赶紧告辞出来了。到了街上,对着天空一通长呼深吸,这才把气喘匀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命不凡的城市男女喜欢流连街头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想晒爱情、晒幸福。而是因他们的家,他们狭窄得连呼吸都受限的家,根本没有爱情之花恣情生长的空间……

  轮到自己跻身城市的时候,才知要想拥有那呼吸不畅的蜗居竟也是一种奢侈。

  你只能做毫无尊严的房客,房东眉头一煞或灵机一动,都是你卷铺盖走人的理由。两家小儿打架,明明是房东孩子欺生,却要扳过小儿的屁股甩几个巴掌以结束争端。搬家像三餐一样平常,住着别人的房子,一切从陋从简,叠巴叠巴,捆巴捆巴,随便找个有轮子的车一拉就能走人。结婚十年,搬家十次。潇洒够潇洒,新鲜也新鲜,就是有一股气不得出的憋闷和时时涌上心头的辛酸:明明是付费住房,从不欠他房租,怎么总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儿?

  没有办法,人家的房子,人家说了算。媳妇熬成婆,你知道人家为这房东熬了多少年?

  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已的房钥匙,打开那还散发着浓烈涂料油漆味的新房,如打开了一个福地洞天,满心满脸都写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希望。六岁的儿子立即爬在水泥地上翻起跟斗,翻得一头一脸的泥土汗水,翻得我们夫妻一阵高兴一阵心酸……

  原以为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可安然地睡一辈子了,其实不然。住房也如穿衣,小了,想换大的;旧了,想要新的;住平房想高楼,住公寓想要花园洋房,住花园洋房想……人的欲望竟是无止境的,房子的大小规模也就没了止境,常常听周围的人说起,某某买了一块地准备建庄园,某某买了几个山头准备建城堡,某某买了一块水域准备建军水城方舟……听得人先是眼花心乱,后是忧心忡忡:地球就这么大,占完了怎么办?

  最近新闻媒体频频爆出各地的“房氏家族”,一时“房哥”“房妹”“房爷”“房孙”齐舞。在平民百姓面对居高不下的房价望房兴叹、沦为穷尽一生为房打拼的房奴的时候,这些“房霸”们却每人占有房产十几套、几十套、甚至几百套。这类新闻看多了会让人胸闷,但更多的是不解:他(她)要那么多的房子干吗?房子,不就是供人住的吗?一个人,一个身子,一个夜晚,不就需要一间房一张床吗?难道会有人在几套、几十套、几百套房子间奔跑着睡?!

  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人却总需陷身一个叫“铁窗”的小黑屋里才能想明白。

  常常去看别的物种的房子。

  鸟的巢、燕的窝、蚕的茧、耗子的洞、蜘蛛的网、蜗牛的壳、蚂蚁的城堡、蜂的集体宿舍、寄居蟹的临时住所,还有一生都没有房子、却拥有无垠天空和广袤大地的雄鹰,这些被人类定位于低级动物的物种,对房子都不很看重,即使是一口泥一口水、千辛万苦地把窝建好修好的燕子,等生下儿女,儿女长出翅能飞了,也是毫不留恋地丢下走人。即使最热爱房子、走到哪就都把房子驮到哪的蜗牛,一辈子要的也不过就是能替自己挡风蔽雨躲避风险的一间房。它们都懂得那个最简单的道理:一个身子,只需一间房,一张床。多了,是累赘。

  可是,无疑的高级动物——人类,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想,不是人类不明白,而是,房子,也许正是上帝给贪欲成性的人类的一个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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