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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恋散文
俺的老家地处科尔沁草原,千山万岭中,一片绿树掩映之下,几十座残破的茅草屋构成的一个不起眼的荒村,那就是了。说是草原,那是曾经的事了,究竟从何时起俺也不得而知,至少是满清帝国开始吧,俺那里就被开荒种地,于是畜牧业就渐渐淡出那片土地,农耕文化就粉墨登场并逐渐蛮横地成了那片土地的主角,而科尔沁草原从此就渐渐成了一个名存实亡的地理符号。
曾经的时候,那地方真的好贫穷,人口众多,土地稀少且贫瘠,加上十年九旱,所以常常拼死拼活一年下来连填饱肚皮的口粮能拿回来都成了奢望,好在家家都有一块自留地,算计和经营得好的话,还不至于饿肚子甚至逃荒要饭。这种青黄不接,粮食不够吃导致春天出去偷偷要饭的事邻村几乎年年都有发生,幸运的是俺们村子有个好队长,他精于算计,不但把全村人的生产安排的妥妥帖帖,还善于多种经营,开发出一块地皮,在俺们那一片十里八乡第一个栽种了果树,春天卖树苗,秋天卖果子,那些年俺们那的沙果是很有名的,可惜就是运输困难,只能在附近销售,难卖上好价钱,但毕竟还是给队里增加不少收入。另外队里还在火车站附近的山上开了采石场,每年用石料也能为集体换来好多钱。当时还没有打工这一说,况且计划经济条件下这样的事情常常是受限制的,但老队长经验丰富有办法,每年都把多余的劳力派到山里林区搞副业,也为壮大集体经济贡献不小。最厉害那一招是秋天分粮食的时候,那时上面规定每人口粮(毛粮)丰收年景400斤,歉收年景不超过360斤。为了大家春天不断粮,全体社员多分一点粮食,同时又不违背上面规定,老队长就在玉米粒中少掺一点小石块,然后按照土粮(为家畜的粮食,不占个人口粮指标)分给各家,社员们把土粮领回家再把为数不多的小石块挑出来就是很好的粮食,这样就能避免春天口粮出现青黄不接。
俺就是于计划经济的年代在这里出生的,并在这儿生活了十八年。想起来也觉得挺亏的,没有好吃的,粗茶淡饭能够果腹就已经烧了高香;没有新衣服穿,几乎从小到大都在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和那些家境好的亲戚们过时的衣服;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计,喂养鷄鹅猪鸭、打扫庭院街道、推碾子拉磨、看弟弟哄妹妹……可是那时真有很多很多好玩的,比如打碚子、踢毛鞯、捉迷藏、攻山头、踩高跷、溜冰车、抽陀螺等等,每一项都快乐无比,但俺最喜爱的还是玩水。
鲁迅笔下的农民闰土是五行缺土,所以取名闰土,俺不知道自己的命里和水有什么渊源,但却出奇地喜欢水,喜欢水的那份温柔,喜欢水的那份包容,喜欢水的那份神秘,喜欢水的那份执着顽强,那份奔腾不息,更喜欢身体浸泡在里面,被水拥抱拥托着的那份感觉,爱得如痴如狂。
俺家南面有一条小河,离俺家直线距离也就七八百米。当时俺都不知道那条河的名字,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它叫巴拉格歹河。这条河平时就是一条小溪,终日由西向东潺潺地流着,只有雨季来临的时候,河水才涨满河床,显得汹涌湍急。
记不得哪一年的夏天,反正是不太大的时候,跟在哥哥的屁股后头来到河边,模仿着他们脱掉衣裤下到河里,不同的是他们在深水区,俺们这些小孩在浅水区,先是胆战心惊地蹚水,稍后来胆子大一点了就趴在水面双手拄地,把头扬出水面,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搂起了狗刨。有几次也曾被哥哥抱着腰趴在水面上瞎扑腾,但终究仅限于模仿。这假狗刨玩腻了我们就去就翻石头捉蝲蛄。蝲蛄的学名叫鳌虾,和龙虾的形体很相似,只是个头小于龙虾。他们平时多生活于清凉的浅水处,平时很少出来,大多都蛰伏于水中鹅卵石下,翻开几块鹅卵石,总会找到一两只蝲蛄。这东西动作相对迟缓,所以比较容易捉到,只不过你要小心它的两只前爪,那是两只大钳子,夹住你的手绝对不会放开的,直到牺牲自己而已。所以捉它的时候要避开前爪,从它后背处下手,两只一捏就OK了……渐渐地,俺们一点点的对水性有了了解,也渐渐学会了水中沉浮,也学会了狗刨和扎猛子之类低级阶段的招数,于是就开始向深水区入侵。当然,喝几口水,被水呛得不停地咳嗽的事也是时有发生,那都不是怪事,俺想即使是游泳冠军,初学咋练的时候也一定没少被水灌过,这都是成长之路必须付出的学费。但是狗刨和扎猛子这样的招数都很不实用,一个猛子扎下去,憋足了气也就能前进十来米,而狗刨更是雷声大雨点小,噼里啪啦忙活半天也游不多远,还把自己搞的筋疲力尽的。后来稍大一点,学会了侧泳、仰泳和踩水。后两种泳姿既实用又省力。所谓仰泳就是把全身放平了仰面朝天躺在水面,双臂平伸向后划水,同时双腿弯曲向后蹬水。要领是头一定要向后仰的足够,初学的人往往怕被水灌,头部不敢向后仰,结果身体就漂浮不起来。同时手臂和双腿一定要协调和平稳,这样才不至于激起更多的浪花而造成呛水。当然熟练到一定程度之后,两臂也可以闲下来,有两条腿向登风车一样就足够了。踩水就是身体直立水中,双臂和双腿在水中连续摆动。这种泳姿必须在深水区、至少没过头顶才能进行。所谓熟能生巧,渐渐地,大家先后把双手解放出来,向上竖举,两条腿在下面摆动就可以了。后来大家又比谁在水上面漏出的部位多,玩的好的居然可以露出上半身,手上还可以举着衣裤和鞋子游到对岸。要说起扎猛子,那还得提连柱子,那哥们身材干瘦,个头也不高,皮肤黝黑,被大家戏称黑泥鳅,这绰号真没白给起,他不但外形如泥鳅,扎猛子也如泥鳅一般,不但憋气时间长,而且速度之快,距离之远都让俺们大为惊叹。常常的,当你仰泳或侧泳时,不知不觉,那厮就从你身下钻出来,把你弄个人仰马翻,手忙脚乱中还要喝两口黄汤,并惹来一顿哄堂大笑。而俺的扎猛子水平大概是所有伙伴中最糟糕的,身体潜不到水底不说,最要命的是憋不住气,头钻进水里没多久就得赶快出来,否则就得被灌。后来体检的时候才发现,俺的肺活量比常人差很多,当然就憋不太久了。唉,爹妈给的自然灾害,愉快地接受吧。
那个时候农村孩子要做的家务很多很多,所以能够畅快淋漓地玩个够的机会还不是很多,况且这样的游戏毕竟还有几分危险藏在哪里,所以常常被大人们禁止。于是俺们就绞尽脑汁和大人玩游击战。夏日酷热的中午,劳累了一上午的大人们都要午睡,怕孩子出去乱跑,睡之前都要把俺们按在枕头上。这套路俺们都太熟了,于是就躺在那里假睡,知道大人们进入梦乡,俺们就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悄悄溜到当街,和小伙伴们会合,结伴向河套奔去。那样的时刻多是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的样子,似火骄阳的炙烤加上一路急奔,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可是为了水中的那份惬意滋润,这些都全然不顾,近了,近了,当耳畔传来流水那哗哗动听的声音时,当那条蜿蜒的河流出现在视线里时,这些浪里白条便迫不及待地一边奔跑一边脱衣解带,等到了岸边,一个个都已赤条条,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跳进水中,于是狗刨、扎猛子、侧泳、仰泳、踩水……十八般武艺轮番展示,把一片洁净的水面搅得天翻地覆……玩累了玩腻了就爬上岸,躺在洁白滚烫的沙滩上,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那时候就把这当做游泳时的另一种游戏,今天看来那应该还是一种天然的理疗。
那时候农村都是以太阳来估算时间的,别说俺们这些孩子娃,就是大人们能带手表的也是凤毛麟角。说起戴表的事,让俺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后街的李四大爷,一个典型的文盲大老粗,某一年丰收了家里有了闲钱,便也去买了一块上海表,可惜他只会看1——12这些数字,至于后面的分秒别人怎么教他都学不会,于是每当人们问他几点时,他只能回答“三点多吧”,“五点多吧”,从来也说不出多多少分。走题了,还得书归正传。当太阳略有些偏的时候,我们知道该回家了,于是大家都十分不舍地爬上岸来穿上衣裤打道回府。到了家后尽量躲避大人,赶紧寻找上午没干完的伙计忙碌起来,用这种勤快的表现来躲避大人的责骂。可惜大人们的目光是雪亮的,经验也是丰富的,俺们的谎话从来是过不了关的,他们用指甲在俺胳膊上轻轻一刮,一条白印就把一切就都暴露了,然后就会招来一番责骂。这样的场景经历多了,我们都会默默忍受,第二天中午,河套里依然会重播浪里白条的故事。
当然,这河套里的故事并不都是欢乐之歌,有时候也会发生不和谐之音。俺邻家的有个坏小子文鹏,自己没多大本事,却常常出坏主意害人。一段时间,那个智障但却年长力大的郭二总来寻讯滋事,抓到谁就把人家的头往水里摁,伙伴们大多都被灌几口水。要知道和这样不正常的人是无法理喻的,使力气谁也不是人家的对手,所以便加倍小心远远躲着他。某一天,机灵的长发动了点小脑筋,用一颗煮熟的玉米贿赂了郭二,其实他本打算哄住郭二别再欺负他,谁料想却有意外收获,那厮边吃煮玉米边用他那不连贯的话语告诉说,他往水里摁人是受文鹏的唆使。听了那厮的话,长发再也没有戏水的兴致了,他穿好衣裤,约了一个也屡遭郭二侵犯的伙伴,守在村边文鹏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戏水的伙伴们三三两两的回来了,文鹏就在期间。看到他,长发俩就跟那劫道的绿林好汉一般杀气腾腾地跳到他面前,用木棒把他一横,气汹汹地质问他:“你为什么指使郭二害俺们?”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说:“就害你了,你能咋地?”见他如此猖狂,长发也就不再理论,举起木棒,连肩带背斜劈下去,那坏小子招此一击,痛的呲牙咧嘴,这时另一伙伴趁势冲过去,兜腰一抱,将他平摔于地,然后顺势骑在他身上,将他狠狠揍了一顿。正在这时,他的嫂子赶了过来,好歹将他们拉开,此后他再也不敢和大家一起玩耍了。
那时候偶尔也有女性下河,但她们绝不敢像俺们这些野小子这样脱得彻底,最多也就是脱掉长裤外衣。她们下河可不是为了戏水,更多大概是为了洗澡或冲凉。要说她们也够可怜的,去的时候还要悄悄侦察看河里有人没有,下水之后边洗边还要警惕倾听动静,一旦发现有人来,马上爬上岸慌慌张张地拿起衣服就往玉米地里钻。我们这些野小子可不管这套,目光追着人家湿淋淋的背影还嗷嗷起哄。也有那不信邪的主,李家二姑娘从小就是野丫头,就是玩游戏也愿意和男孩子掺乎,被村里人戏称为假小子。这假小子下河的时候和男孩子一样脱得精光,只要她先下河就绝无给男孩子让开的理,一见有男孩子来了她就把脖子以下都埋在水里,隔老远就喊:“别过来,女孩在河里呢!”开始的时候这些男孩子可不管那套,这里本来是男人的天下,哪容女孩落脚,于是边往前凑,边喊:“快滚开,这是俺们的地盘,臭丫头片子来干嘛?”那假小子非但不滚,反而声音更高了:“凭什么?这河套也不是你们家的,总得有先来后到吧!”“你再不走俺们可下河啦!”“我看谁敢?耍流氓啦!抓流氓啊……”那假小子居然仰头朝天扯开嗓子喊开了,吓得俺们掉转头落荒而逃。自那以后,只要一发现假小子在河里,俺们只能退避三舍,另觅良园。说来也真不怪人家,那假小子脱得全身一丝不挂,就是有心想滚开也出不来呀。哈哈哈。
再大一些的时候,个子高了,泳技更加成熟了,便觉得这条小河太浅了,本事还没怎么施展就到浅滩了,后来就期盼雨季甚至期盼暴雨,一场大雨过后,山洪裹夹着泥沙从两岸倾泻到河里,河水一会就涨满河床,当大雨稍停之后,俺们就踩着泥泞和积水向河套奔去,来到河边,脱掉衣裤,争先恐后地跳进浑黄湍急的河水中,顺着激流被送到浅滩。当时俺们跳水的姿势都很独特,是把身体水平放倒,平拍向水面,每次都把肚皮拍的生疼,却依然乐此不疲。
后来背井离乡来到草原,这样尽兴玩水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心底对河流,对游泳的那份期盼却更加强烈。插队的时候,连续的几场大雨在知青点南面的草滩湿地中积水形成了一个大湖泊,一个中午,十几个知青顶着烈日来到湖边,急不可耐地脱掉衣裤跳进湖中,把一湖静水搅得粉碎,也把湖畔那十来只不知名的水鸟惊飞。仰面朝天,双腿轮番轻轻登动就可以保持身体自由自在地漂浮在水面,目视瓦蓝如洗的高天,偶尔几朵棉絮般白云飘过,更衬托出草原天空的纯洁宁静。耳畔不时还传来水鸟嘎嘎的惊叫和百灵鸟那婉转的歌声,让人感觉一切那么自在滋润美好。
再后来,野游越来越多地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乐趣,于是锡林水库、扎格斯台湖、达理湖便不断留下人们的足迹,留下了我的泳姿和快乐。
去年暑假,回故乡参加侄女的婚礼之余,七弟把家族中20多人约到察尔森水库,新鲜的手把肉,肥美的水库鱼加上科尔沁美酒把亲人的聚会从一个高潮推向另一个高潮,而最让俺难忘的还是水中畅游的那份感觉。开始俺还担心,几年没下水了,技艺是否还在?年老力衰,是否还能游动?可是看着那一湖碧水,看着弟弟侄儿们畅快戏水的情景,内心深处的那份瘾又被勾出来了,于是终于走进水中,和年轻人一起嬉戏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时代少年时代,尽享了水中那份自在惬意和痛快。
水之净、水之柔、水之美、水之波涛汹涌、执着顽强让俺深深地恋上了它,一生一世,此情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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