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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山路散文
我是以作家的名义在这里挂职快一年了。说是挂职，实际上是来体验生活的，当初市领导让我选择去哪儿，给了我九个乡镇的名单，我最后选择去最贫困的北山。
北山以山高沟深、干旱少雨、吃水困难、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等等“响誉”全省，是全省乃至全国的贫困地区之一。我当初之所以选择北山，是我觉得既然是体验生活，那么就应该去最艰苦的地方看看。领导们一听我要去北山里离县城几十公里的李庄乡，他们几个直摇头，说你可以选择北山里离县城近条件最好的乡镇去挂职，像你这样拿笔杆子的人，去北山里离县城近的地方呆一年都是煎熬，像李庄乡你连半个月都呆不下去，别的不说，连喝水都成问题，你想去看看也行，但挂职还是重新选一个地方，一年时间，不是一天两天的。
我知道领导们是关心我，是不想让我受罪，更多的是害怕我受不了那份苦。但是我还是依然决定去李庄乡，我想只要有人能生活的地方，我就能呆下去，人人平等，我没有什么比别人娇贵的地方。我说出我的想法，在我的执意中，领导们最终同意了。就这样我踏上了北山崎岖的山路，想要寻找我生命中另一个经历，另一番意义。
我搭领导们下去调研的车一块去了李庄，一路上山路崎岖，车子在土路上奔跑，车后一股股的黄土飞扬，像一条黄龙一样尾随着我们的车子。车窗外连绵不断的黄土高原，沟沟坎坎将它们分割成大小、高矮不同的黄土山，黄土的厚重就像是发胀的面包胚子，发胀了的黄土山虚的人一踩上去，好像就要陷下去似的。北山就是这样的一个黄土“面包”接着一个黄土“面包”垒成了地理风貌，有些沟沟坎坎深邃的像一个黑洞。中午天，远远地看去，一簇簇蓝色的火焰就在车前方不远的地方燃烧着，一块一块的梯田光秃秃的闲置在那里，一路上看不见绿油油的地方，十年九旱，这是北山最显著的特征，因为干旱少雨这里的植被都很脆弱，几乎看不到草绿色，光秃秃的山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那些梯田闲置下来很可惜了，想当年修这样的梯田，花费了多少劳力财力，而如今却成了荒地一堆了。
看着这些荒地，我一路在想，是什么原因让在这片热土上曾经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繁衍不息的人们，折断了自己的根须，拥挤到城市里，有知识有能力的人在城市里能混出个人样子来，没有知识没有能力的人只能下苦力……或许他们因为贫穷，或许是因为恶劣的自然条件，或许他们对这片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地失望了，或许中有太多的或许了，他们抛弃家园或许理由很多，但是有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那就是他们每每想起这些祖辈们留下的这些沃土，没有足够的水分来滋润而被他们抛弃变成的荒地，他们一定很心疼的、很无奈的，心里一定对家乡充满了回忆，这一点是无可非议的。
“山路十八弯”，我看着从县城去李庄的山路八十个弯都有了，一路上的颠簸，车子在山路上摇晃使人左右摇摆不定，我一路上就吐了五次，嗓子眼就像着了一把火似的，干裂地疼着，我强忍着，不想让领导们看出我的难受，在心里只盼着能早点到达目的地，可是领导们是下去调研，沿路的每个乡镇都要转转，顺便也让我了解一下北山所有乡镇的情况，丰盈一下我写作的素材，而且北山的乡镇之间少说也要几十里路，全北山七八个乡镇，我们用了三天的时间，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往过走。
在路上，领导们的胃也被颠簸地翻山倒海，刘主任和我一样也在呕吐，吐完了还在嘲笑我：“你说你，一个女性，一个完全可以不受这份洋罪的人，非要凑热闹，我们几个不下去调研，不行，你不去完全可以，北山走了这么久，有什么变化吗？没有。这儿十里八乡的，都一个样子，中国的农村没有南北、东西相差甚远，就没有区别，这北山越往深山走，除了人迹罕见，再没有别的变化，就这荒山野岭的，每次来都让我吐出胆汁来……”车上有人取笑他：“每次来北山数您跑的最快，每次来颠出胆汁来，您都说下次不来了。让年轻人来，但每次您还是第一个跳上车，想要来的人。”刘主任深情地看着窗外：“这是工作呀！我不干能行吗？虽然这是一片荒凉之地，但这里只要有一个人，我们就得来，我们是他们的公仆，就得为他们服务。他们能受的苦，我们为啥不能受？现在的农民基本生活温饱已经解决了，但是农民的精神食粮还很困乏，他们需要精神食粮——让他们在精神上‘温饱解决了’这是我们的职责。”
一车人不再说话，车子又向下一个乡镇驶去，我知道快六十岁的刘主任，他放心不下北山，放心不下北山里的黎民百姓。他不知道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走了多少回，不知道颠出了他多少的胆汁……
我终于到了李庄。
有些人对“挂职”不是很理解，挂职就是从上边直接派下去的，选举的程序简化了，挂职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实的，一种是虚的，实的挂职是为了某种仕途，为了更好的前途，去下边锻炼一段时间，把挂职作为一个跳板，为了以后跳的更高更远做准备着；而我的挂职是虚的哪一种，挂职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样的仕途，我只是为了体验生活，写出更好的文字。因为是挂职，所以我在李庄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我就当起了“农家书屋”的管理员。
在李庄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是最早进镇政府大院的，将那间“农家书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虽然那些书一年四季没有几个人看，但是我不能让它们落上灰尘，看着它们一尘不染地躺在安静的时光里，我心里一丝的酸楚，这些书在等待有人去翻阅它们，书一旦没有人翻阅，它们也就没有了职责，没有了职责就失去了生命，像一团废纸一样成了垃圾了，更不要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了，没有人翻阅，黄金屋和颜如玉怎么能呈现出来呢？这些书就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娘娘、妃子，一个个美若天仙，却是容颜憔悴……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都要将它们翻一遍，一本一本的书被我翻得“哗啦啦”地响，一股墨香扑面而来，我喜欢听翻书的声音，我喜欢嗅着墨香。
打扫完“农家书屋”的卫生之后，我学着当地的人，用电炉子煮一壶“罐罐茶”，茶水在炉子上“吱吱”的响着，在茶香中，在一缕阳光中，安静地读着那些书。我现在才知道，在甘肃省黄土高原这一带地区，人为什么喝茶要将茶放在一个罐子里熬着喝，那不是对生活的矫情，而是为了去水中的杂质和改变水的味道。这里的水不用茶来过滤的话，咸苦咸苦的实在是难以下咽，没办法我也煮茶水喝。
每日里看着“风吹石头跑”，看着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赶着骡子，骡子背上用一根棍子，两头挂着水桶，向一个叫小泉的山沟里走去，等两三个小时，才能看见骡子驮着两桶浑浊的黄水回来，有一天，我好奇，就跟着李婶赶着骡子去驮水，一路上，我想着小泉沟里那股泉水是那么的伟大呀，不管它的水质怎么样，但是它是生命之泉呀，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她养育了李庄的生灵，我在心里想着回去一定写一篇赞美她的文字，甚至于我在心里琢磨着用哪些赞美的词汇，用什么一种形式表现她，可是当我走了一个半小时，翻了三道岭，越了四条沟，等我翻山越岭之后，见到的“泉水”着实让我无法接受，我的心里隐隐的痛着，小泉其实就是个水窖，水窖是黄土高原上的又一个象征——水窖是劳动人民和大自然长期对抗的结果，人们在山上挖了一条条的小水沟，将山上的少有的雨声和雪水引到这个大水池了，筹备起来，等着自己场院里的小水窖里，没有水的时候，才到这儿驮水。水窖里的水也少的可怜，第一桶水还算清的，第二桶就是黄泥水，你们说说，一个有良知的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能不心痛吗？虽然我是来体验生活的，虽然我帮不了他们解决实质性的问题，虽然这儿是靠天吃饭，天不下雨，在这黄土堆积的高原上，人和动植物的能力显得是那样的渺小，没有雨水，一切都是无能为力的，一切都是苍白的，虽然吃水难成了这一带人祖祖辈辈的困惑，但我除了心痛又能怎么样呢？
在李庄每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连喝水都成了问题，哪敢去想洗洗刷刷的事情了，我就强忍着不去想，三天一过，我的头发油的一缕一缕的趴在头皮上，应了农村人骂人的那句话：“你看你，臭美的，头摸得油光油光的，连苍蝇拄个拐棍都爬不上去。”我的头油光油光的不是臭美，实在是脏的无奈呀！不能洗澡，从头到脚都痒痒的难受，睡在土炕，身上一股土炕味，这股味道渗透在我的衣服的布眼里，渗透在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我的体香混杂了这种味道，变成了酸臭的味道了，久闻其臭，就闻不出臭了，慢慢地我习惯了身上这种味道了。李庄人身上是这种味道，我身上也是这种味道，这就是农民的味道。
在李庄给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安静，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的喧哗，没有城市灯红酒绿的欲望之海，这里的白天安静，夜晚更安静，偶而能听到一两声狗叫声、鸡鸣声，除此之外听到最多的是风声，风卷着黄土一股一股的刮过，没有风的时候，这里的安静接近了静止的程度，时光好像也静止了似的。
我每天傍晚，爬上镇政府后面的那座大山，这座大山，算是李庄镇周围最高的山了，这儿的夕阳西下的时间比别的地方长，我在山顶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夕阳像金灿灿绸缎飘向这片贫穷的山川，将这绵绵不断的群山打扮得金灿灿的，风在耳际边唱歌，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没有任何的声音了，一切都是静止，夕阳的余晖一两个小时都不会褪色，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一层一层的梯田，除了离村庄近的、农家房前屋后土地有农作物以外，其余的耕地已经荒废了已久，闲置的土地连一点荒草都没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在北山，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草，也因没有水，而成了罕见之物。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这条崎岖的山路，从黄土高坡的远方通往这儿，再从这儿蜿蜒地通向更远的黄土高坡，这不仅仅是一条山路，而是生命的见证，因为有了生命，才留下这生命的痕迹。虽然现在这里人迹罕见，物质匮乏，人烟稀少，但是从这条崎岖的山路上就能看到曾经也有辉煌的时刻。我常常在想，人生就如同这崎岖山路一般，一会在山顶，一会又在山下的沟沟道道里延伸着，有一种前不见古人、后边不见来者之感，但一个山顶又一个沟道连绵不断、知道起点未曾知道最终的人生之路，有时路边风景如画，有时路边寸草未生，在山顶又有风景如画时，不要得意忘形，要用心的去领略这般美好的风景，在低谷时，不要泄气灰心，养精蓄锐给攀登下一个山顶做准备，为人在高处要有高的厚度，在低处要有低的深度。
眼看在李庄挂职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我就要离开李庄，离开北山。我站在这山顶，看着这绵延不断的黄土高坡、看着这崎岖的山路，内心波澜壮阔难以平静……耳边响起了李娜演唱的那首《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走过，
照着我的窑洞，晒着我的胳臂，还有我的牛跟着我。
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
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
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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