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情结散文

时间:2024-06-05 13:55:25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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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情结散文

  我在告别我的家乡晓塘冲后第一次出远门到一家文化单位供职时还不到十九岁。我工作的这座城市是一座古老的小县城。其实,我对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意,我在这里无非是做一次长久的客居。永难忘怀的是,每个重要或不重要的节日里,我总是要闯过从一座座雅致舒适的楼舍里飘散出来的欢声笑语和美味佳肴的酥甜芳香,踏着黄昏血红的夕阳走过那绵长的街道,让孤独沉闷的跫音遗落于城市外的潇水沿岸或那一条条于我既陌生又亲切的田垄。

田园情结散文

  后来,我终究还是没能在那座湘南小城呆上多长时日,我终于在客居了仅仅一年后便飘泊到了另一座城市。我居然没能返归家园,而又一次背离了我的乡土。

  这是南方一座红豆遍野的省会城市。

  在这座城市,有一位属于我的十分可人的女孩。她是我的同乡,叫阿美,在这座城市的一所院校上学。

  来到这座省城之后,我就凭着每月不足70元的收入同阿美很不潇洒地在这座城市的相思树下浪漫来浪漫去。我们企盼自己凝重的足印能永远刻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并祈求我们的脚印在相思树下能一天比一天变得潇洒和扎实。于是,我们便无可奈何地隐藏各自的苦涩和酸楚……即便如此,我也未能将自己孤单单的瘦影永远地留在这座累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南方都市……

  后来,我又自费去了一座北方古城求学。在这座瑰丽的古城,我似乎一刻也没有淡忘我的乡土,尽管我既要忙于学业又要为生计忙碌和忧愁。正因尝够了一个农人的后裔只身都市的种种苦衷,对乡土田园的情感才愈加深浓,几多回走过这座城市街道漫步于北方的玉米地,我的心里总会被一种温甜的气息填得满满荡荡……在如是的心境中,我同时也不无由衷地产生这样的愿望:有朝一日,当我永远不再是某座城市的客人时,我要时常邀请我乡村的亲友们来我所处的城市小住;我可以很少地去菜市场买菜,而到家里去拿些用“糠头火”烘烤的香喷喷的腊鱼就是;我可以按季节的变化回到家里拿来各种蔬菜和各类香气扑鼻的糯米压酒和那又浓又醇的土烧酒来招待我城市里的友人们……因为这一切都沾着浓厚的田园气息,带着我的家园厚土那无法排解的馨香。

  然而,时至今日,我仍然未能真切地将自己的脚印永久地留给任何一座城市,我于城市依然是一位伤痕累累的客人。身为农人的后裔,每每在寄居的城市感到心灵苦累的时候,我便要回到我的乡土田园之中去,并顺口寻一条其实并不高明的理由或谎言,搪塞家乡纯朴的亲人们对我归家的善意探问。

  家乡依旧。田园依旧。我的美丽殷实的乡土田园呵,她并未因我对她无数次的背离而将我丢弃在那属于别人的城市,她居然那么宽宏大度地以其博大的襟怀容纳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回归,依然那样毫不吝啬地在我迷离的视域里舒展她那永远美丽诱人的风姿。

  【槽门】

  就在这样一个静谧孤寂的夜晚,在异地他乡一间简陋的斗室里,我点燃一支如血的红烛。凝望飘摇的烛焰,我分明已经步入家园那座古老的槽门之中。我的魂灵和生命正在一片遥远而又切近的月光地带倘佯。我看见一位少年坐在古老的槽门口,眼里注满了犹如古槽门一般的神秘之光。

  槽门其实是一道分外庄重结实的石拱门,两边分别竖立着一块近两米长的条石,上面隐约刻有些许文字。少年自然无法读懂这些神秘苍老模糊不清的文字,就像读不懂这座古槽门的由来与历史。阳光洒在古槽门两边的条石上,泛起一片幽冥的光泽。

  一位老人也常常坐在槽门口一边赶鸡一边讲述一些如同古槽门的生命一样久远的故事。老人无儿无女,孤寡一人,人们都叫他槐佬佬。老人赶鸡的办法很有趣,他在稻田的那一头打一根木桩,将一根草绳系在木桩上,沿田埂边一直牵到槽门口,然后将绳头捏在手里。只要有鸡缩头缩脑溜到田埂上作偷啄稻穗状,他就一下一下拉动草绳,将鸡们吓得拍翅而逃。然后,继续津津有味地对少年讲述那些“蟒蛇成精”、“蠢子拜寿”之类的故事。

  槽门前的那片稻田在一种冥冥之中随着季节的变幻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或是一片亮晃晃的水;紧挨槽门那丘稻田一角的那丛芭蕉树,阔大的芭蕉叶也由鲜嫩翠绿化作一团零碎枯败,仿佛一面面被自然与岁月的寒风冷雨撕碎的旗幌……无论槽门前的风景怎样的茂盛和萧瑟,槽门总是静静地伫立在一片枣林里,像一帧有着唐风宋韵的古老水墨画,浓重而又洗练,浑厚而又飘逸……

  讲故事的槐佬佬逐年逐年地衰老下去。这是一位曾经挑过盐跋涉过八百里盐路的老人,但他却从不在少年面前提及那段异常苦难的挑盐故事,尽管这故事充满传奇色彩,且比他向少年讲述的任何一则离奇荒诞的故事都要生动传神。他对少年讲的每一个故事都令少年开怀大笑,讲述中,他自己也显得十分开心。

  于是,少年便在老人不断重复的故事里长大……

  后来,老人就没再来赶鸡了,没再在槽门下出现。

  就这样,少年第一次从老人身上看到一条生命以某种方式终结,并由此引出一连串似懂非懂的臆想。同时,少年开始觉察到,槽门的生命正在顺着黄昏的夕阳徐徐沉坠。那个晚上刮了很大的风,古老的家园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风的啸吼中沉睡得像个疲惫万状的老人。那时,只有少年一直在入神地聆听着那一支岁月的挽歌。他听到了槽门周围的枣子从树上纷纷坠落的悲壮,继而又听到了槽门上空的瓦片被大风剥落的脆响,接着,便有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填满了这少年的家园的每一个空间……

  那一声有着丰富内容的巨响从此也就深深地扎进了少年的内心,以至于这位少年在成为一条闯荡人生的汉子后,突然选择一个秋夜,借助黯淡而温馨的烛光,让一缕乡愁潜入那堆遥远的废墟。尽管那片废墟早就树起了一幢温暖的房子,里面住着他的弟弟、弟媳和他可爱的小侄女以及他年迈的父母,他却并没有多少惆怅和失落,只觉得那是一种十分深刻的物事的轮回。

  【碓屋】

  自从槽门于那个午夜从我的记忆里轰隆然化作一摊废墟之后,与之紧邻的碓屋就显得越发的残破和古旧了。

  十余年的风雨变迁中,碓屋虽还弥留着它苍古朴拙的残貌,但它也仅仅是意念中一间朽败的老屋罢了。踏入碓屋,再也无法见到那长达一丈、既粗糙又沉重的木制碓弓了,亦再也不能觅见那嵌在屋地里的石制碓坑。而今,映入视域的,只有比遥远的往昔更稠密更零乱的串串蜘蛛网,只有那一间一间的小猪栏和成堆成捆的柴禾,它们毫无规则、零零落落地将碓屋切割成无数的小块,将碓屋往日的古朴灵性和幽幽意韵肢解得一片狼藉。

  记得许久前,我是常常跟了母亲光顾碓屋的。母亲将谷子挑进碓屋后,我便用“马瓢”将谷子一瓢一瓢地揣进空洞洞的碓坑里,而勤俭的母亲便脚踏碓弓,一下又一下吃力地将碓板踩得“咿咿呀呀”,并伴随碓弓顶端的钢头碓尖落入碓坑时的“嘭嘭嘭”的尾音,整个碓屋便充满了凝重而古幽的韵致。母亲真是一位十分勤劳而有着强悍生命力的伟大女性。

  碓屋十分朴拙。

  碓具也十分朴拙。

  就是这朴拙得近乎原始的碓屋与碓,将一颗颗金色的谷物化作一粒粒灰白的糙米。我家乡的农人们就凭着这糙米的滋养,粗粗糙糙而又一丝不苟地生息下去,在那段冥冥的岁月里显示出生命的张力与美妙。就这样一种简约朴素的活法,他们竟然没有多少叹息与抱怨,而是有滋有味地固守着那份人生的本真……

  我一直弄不懂,我是该为伴随碓屋里咿咿呀呀的幽深音韵和嚼着糙米拌薯丝还活得那般有声有色的昔日父老乡亲感到悲忧还是畅然?这个疑惑就像简朴而又深奥的碓屋,一直盘踞在我思想的沃野,并逐渐凝成一道特异的情结,亲切而又陌生。

  如今,我已浪迹天涯,一年中已难得在自己的家园图得几日的清静,更淡释了往昔里对于碓屋的那份幽趣。在走过了一座座不是我的城市之后,在品尝过了一个个我难能永恒拥有的城市女孩的温情之后,我终于敞开了自己久抑的真情,重新步入了被枣树与翠竹缭绕的家园深处,重新走进了家园的碓屋那幽幽的温馨与古意之中……尽管碓屋早已成了一间破败不堪的残屋而再也没有了碓坑,没了碓弓,没了那沉闷单调而又质朴亲切的音韵,可我却对这古老的屋舍依然饱含着滚烫的激情与依恋。

  我虽然格外依恋我的乡村,依恋我的曾有过一座神秘的槽门与碓屋的家园,但我却从来就不愿永久的留在那里;而且,我也并不太向往和热爱城市生活,倒是常常心生厌倦,但我却又毅然决然地从我异常爱恋的家园走了出来,且不打算再回到我那温馨的乡村去,我弄不明白我这样的抉择又到底缘于何种情结。

  【盐篓】

  我家火砖屋楼上至今还遗存着一担盐篓。这盐篓是用一种特别结实的藤条密密麻麻编织而成的,如今已蒙满了尘垢,显得更加古旧和苍老了。其实,拭净上面的灰污,就能看到,它的每一根藤条都是那么的溜光滑亮,呈现一片暗红的色泽。由此,我便常常感到,这盐篓上相互缠绕依连的藤条,委实不是山野中的藤蔓,而是由那段历史与岁月的精瘦血管编织而成……

  至于盐路上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我听到的就更多了。在家乡的老一辈中,他们大多数都是曾经跋涉过八百里盐路的铁骨铮铮的苦命挑夫。蜿蜒苍凉的官道上,一群挑盐汉子俨然就是一群负重的蚂蚁,艰难地蠕动在茫茫山野间。一双草鞋在这座“跑马亭”里穿上脚,待到了下一座跑马亭,就被沿途的山石藤葛凄风冷雨撕咬得破烂不堪了。如此反复,盐夫们在盐路上不知穿烂了多少双草鞋。古老的石板路上,那些零零落落的烂草鞋委实就像被恶涛浊浪击碎拍散的小船,漂浮在这条幽冥悲绝的岁月栈道里,漂浮在挑夫们犷悍的生命长河里……

  按照盐路上的规矩,挑夫们每天要经过五座“跑马亭”,而每座“跑马亭”之间的距离就是十里。盐路上有“保长”之类的人物负责监督管制,谁不按时到达规定的“跑马亭”,谁赶不上盐队,谁就得承受挨饿或跪石灰圈的惩罚。没有这种与人生相悖的制约,无论多么繁大的盐队,也会因溃散而遭到沿路山野林莽里的盐匪惨无人道的掠夺抢劫和杀戮……

  每每听到我的祖辈父辈对这段悠远岁月的回顾,我的思绪便要随着走向那亘古如斯的遥远荒野与林莽。我宛然看到,一伙衣衫褴褛的挑夫正在一条幽冥的古道上挣扎,沉重的盐篓将他们的腰背压成一道道壮美的弧线,弧线又缓缓地艰难地在那青灰色的古道上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地移动;我又看到,一伙挑盐汉子千姿百态地倦缩在四面通风的“跑马亭”里,破败的凉亭外只有绵绵的山影峰谷,见不到哪怕是零星孤影的一间茅舍或木屋,更见不到一丝一息的柴烟;我似乎还看到,成群的盐匪手持白晃晃的大砍刀或牛耳尖刀,从山林里蹿出来,豺狼般扑向古道上苦命的挑夫,凶神恶煞地狂吼着要挑夫们留下“买路钱”,没有铜钱和银元,就以盐代之,作为活命的代价,否则就叫挑夫们抛尸荒野……我无数次就这样站在我的祖辈父辈们那饱含阴郁而又不以为然的往事的回顾与叹息里,站在他们生命故事的浓霜稠雾与凄风苦雨里,然后再回想自己那自以为很是沧桑的经历和磨难而汗颜可笑,然后终于发觉,自己的人生竟是那么的浅陋粗糙和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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