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恩怨散文
在我短暂的学生时代,有几个老师是令我难以忘怀的,其中就包括两个姓龚的老师。
第一个是龚运逸老师,他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调到我们村的。我们村小学建在一座林间满是坟墓的山脚下,据说建造学校的材料,是从拆掉的庙里弄来的,邪气很重。每到傍晚时分,整座校园就显得阴气森森,十分恐怖。因此,凡是外面调来的老师,只要离家不是太远,都不愿在学校过夜,实在回不去的,夜夜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方迷迷糊糊入睡,接下来一整天,形容疲惫,呵欠连连。如此,外来的老师往往呆不了一年半载,便三番五次申请调走。
龚老师调来后,似乎并没受到任何惊扰,他虽然相貌清瘦,但每天气定神闲,容光焕发。后来听一个同学私下讲,龚老师有个镇鬼的宝物,每晚放在床头,所以鬼不敢来骚扰他。这位同学说到这儿,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他有次进龚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就在床头发现了那个宝物,咋一看亮晶晶的,光彩夺目。
听他这么一说,我对龚老师床头的宝物充满了好奇。做为班长,我是有很多机会进他办公室的,事实上,每次进他办公室,我的眼睛都会情不自禁地往他床头搜索,结果一次次失望而归。
龚老师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一口烟黄牙,就像两排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他每次讲完数学课,都会在黑板上写下一道作业题,让我们做练习,他自己则退坐在教室一角,一面吞云吐雾,一面拿鹰一样锐利的目光,透过烟雾来回扫瞄。
待抽完一支烟后,龚老师把烟蒂往脚下一扔,再用脚碾一下,然后用威严的目光往课堂一扫。那一刻,整个课堂一片沉寂,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尤其那些学习差的同学,面对龚老师犀利的目光,本能地脖子一缩,将头埋在书的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都说怕啥来啥,那些试图躲避龚老师目光的同学,多半被点名上来做题,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一脸沮丧地上来。接下来要么犹犹豫豫,一通乱写,要么就拿着粉笔对着黑板发愣。这时,龚老师就会悄悄走到对方身后,冷不丁揪住对方的耳朵往旁边拉,一时惹得同学们忍俊不禁,想要大笑,但往往笑声刚出口,立马用手捂住嘴,因为突然省悟,没准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便慌忙低下头。
记得有一次,出的题目比较难,被叫上去做题的同学,一个个败下阵来,其中就包括两个成绩不错的同学,此刻,他们全都低了头在黑板前站成两排,仿佛集体默哀。
我个子矮小,常年与几个女同学坐在最前排,每天诚惶诚恐地沐浴在龚老师的唾沫星子下,一刻也不敢懈怠,不但神情专注,而且毕恭毕敬。当时,眼看两个成绩好的同学,也成了炮灰,我心里也随之紧张起来。这时,但见龚老师的目光唰地射向我,然后对我轻轻勾勾食指。他的意思我明白,该我上阵了。一般情况下,他从不叫我打头阵,只有久攻不下,他才会叫我上,我也似乎从没让他失望过。但是这一次,我让他大失所望。当时,龚老师气得暴跳如雷,接着一拳狠狠地砸在讲台上,只听咔嚓一声响,原本破旧的讲台居然被砸烂了。
作为龚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他常常叫我们几个班干部在星期天帮他劈柴或挑水浇园,每当这时,我们就非常开心。当然,对我来说,最光荣的任务,就是常常在午间休息时替龚老师跑腿买香烟。可能龚老师没多少钱,每次他都让买一包两包不等,从没买过一条两条的。我们村里没有商店,要买香烟还得翻过一座林木茂密的小山,去到邻村养猪场旁的代销店。我是个比较胆小的人,在穿过那片山林时,从不敢往山路的两边看,只是一路奔跑,却不时惊起草丛里一只小鸟或山鸡,扑啦啦飞过我的头顶,吓得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有时候,会有一条蛇从旁边的草丛里爬出来,吓得我一声尖叫。当然,偶尔也会听到几声乌啼,让我毛骨悚然。据老人们讲,只要听到乌鸦叫,附近的村庄就会死人,一想到这里,我似离弦之箭,一路狂奔起来。但是,不管一路上如何惊险害怕,当我每次满头大汗地将买回的香烟递到龚老师手中,然后在他迎接的目光里看到赏赐的笑意时,我就感觉莫名的满足和欣慰。
但是,最后一次给龚老师买香烟,还是出了点状况。当时已经买好香烟从代销店出来,突然旁边蹿出一只黑影,还没等我弄明白,就感觉腿上一阵疼痛,我低头一看,是一只母狗。时值夏天,我赤着脚只穿一件背心和短裤,结果,我的大腿被那条母狗狠狠咬了一口,但见好几个牙眼里,直往外冒血。
当我含着眼泪,拖着血淋淋的伤腿回到学校时,龚老师也给吓坏了,正要带我去看医生,旁边一个同学建议说,他们村子里有一个老妇,专门用口水治疗被狗咬伤,只要用了她的口水药,很快就会没事。龚老师听了,将信将疑地带我去找那位老妇。那位慈祥的老妇看了我腿上的伤口后,就蹲下身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往地下吐唾沫,然后用手指把唾沫和泥搅成糊状,一点点抹在我的伤口上。一会儿,她又从灶房里刮出一勺锅灰,然后用桐油研成糊状,再次抹到我的伤口上。奇怪的是,当那黑乎乎的锅灰刚抹到腿上,伤口立即不疼了。一个星期后,伤口结了痂,此后,连个疤痕都没有。这就是民间秘方的神奇之处。
这一次事件之后,龚老师再不敢叫我给他买香烟了,而是让一个个子比我高大的学生去买,还再三嘱咐他注意防范。那一刻,我感觉属于我的荣耀被人夺走了,一度非常失落。
一转眼到了五年级下学期,龚老师却突然被调走了。临走前,他给我们讲了一番鼓励的话,我清晰地记得,他讲话时,眼里闪动着泪光。临末,他将目光投向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那一刻,我心里满是恋恋不舍,却又仿佛如释重负。
接手龚老师的,是一个平反不久、重回讲台的老教师,可能十年的压制磨掉他的锐气,他过度的温和和宽厚有如放纵,让我们有如龙游大海,虎入深山的自由和快乐。那一个学期,我几乎没有好好念书,每天就是玩耍取乐,成绩也因此一落千丈。那年的小学升初中考试,我两门功课居然只考了104。一个原本优秀的学生,就因为严师的离开,就轻易毁掉了自己。多年之后,我常想,假如龚老师不调离,而是在他严厉的要求下,继续认真学习,我没准会考上重点中学,那么,等待我的将是另一番人生。问题是,人生没有假如,正如时间不可以重来。
也许真是命中注定,上初一的时候,我再次遇到一个很欣赏我的老师,他姓颜名铁山,多年后才知道他是一个业余作家。在一次背诵课本时,他对我大加赞赏,说我的'背诵抑扬顿挫,且富有情感,总之特别好,不像别的同学,背书时一顿哇哇乱叫。可是不久,他被清退了,理由是,他是一个“不合格”的民办老师;读初二时,我又遇到一个姓蒋的数学老师,我很喜欢他和风细雨似的讲课,对于我不懂的地方,他往往一点就通。可是不久,他同样作为一个“不合格”的民办老师给清退了。
就在这时,一个姓龚的老师,作为接手被清退的蒋老师,教我们班的数学课。其实,他当时也是民办老师,但因为“合格”,后来转正了。为了区分前面的龚运逸老师,我就叫他龚二老师吧。
那是龚二老师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或许他很想急于树立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威望吧,那天他来了个杀鸡儆猴。不曾想,我就成了那只倒霉的鸡。
因为前面是课间休息,厕所的门前排起了长队,等轮到我时,已经快打铃了,加上那天我上的是大号,结果,龚二老师第一天上课,我就迟到了。
进教室前,我是喊了报告的,可龚二老师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一直不让我进教室。想我读书以来,基本上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处处受到优待,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当时,我独自一人站在教室外面,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怨恨,发誓此生与龚二不共載天。
出于怨恨,只要是龚二老师的课,我一般都不听,而是搜索枯肠,写我所谓的小说,我甚至在小说里,把龚二老师写成一人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然后被人杀掉。为了真实刻画龚二老师的长相,他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课,我在下面细致入微地观察,这时,我发现龚二老师的身子干干瘦瘦,黢黑的脸上满是沟壑,于是脑海里就出现了“复活的木乃伊”的句子。当我想到这个所谓的妙句时,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当然,这一切没有逃过龚二老师的法眼,他当即点名让我回答一个问题,结果我一问三不知。于是他厉声向门外一指说:“出去!”这次,我不再感觉屈辱,相反,我就像一个得胜的将军,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此后,我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更要命的是,读初三时,又是这个龚二老师,教我们班的化学课,可想而知,我的化学成绩又是如何糟糕透顶。
那年的中考,我毫无悬念地落榜了。家人让我复读,可我已经厌倦了学校,毅然决然选择回家务农。数年后,又出外打工,成为千百万普通打工者中一只飞来飞去的候鸟。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早已尘封。直到两年前,在朋友父亲的葬礼上,我又见到了久别的龚二老师。数十年没见,他似乎没有显老,还是那么干那么黑那么一脸的沟壑,只是头上添了许多白发。我当时出于礼貌,叫了他一声龚老师。一开始,他并没认出我,毕竟几十年未见,我的变化太大了,当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点点头,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正是这慈祥的笑容,让我心里一动,心里堆积的数十年的块垒,一瞬间粉碎、融化,之后化作一股暖流。那天,我们同坐一桌,我不厌其烦地给他斟酒夹菜,酒醉后的龚二老师明显脚步踉跄,于是,我又恭恭敬敬地搀扶他上车,并目送载着他的面包车,一点点远去。
这时,我就想起了另一个老师,龚运逸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他是否过得可好,或者说,他是否尚在人世。毕竟,在教过我的所有老师里,我知道的已经有六位不在人世了,这其中就包括当年被清退的民办老师、业余作家颜铁山老师——六年前,他因肝癌去世,享年五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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