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姿态散文
立春的姿态，引而不发，寂寥里却有风骨，荒芜里又含神气，是万物立在春天起始的支点上，由一颗种子开始期许长成草木扶疏，由一粒含苞开始期许绽成灼灼其华。
春节将至，迎接新年要有新的面貌，就像立春是新一轮节气的新起点，当发号施令的手势落下，春天由此起跑。因此，给花草们浇水之后我便着手修剪那些冬天里颓败不堪的枯茎残叶，亦是为给予它们随后将至的葳蕤以最美的焕然空间，荒芜焕然生气，枯色焕然红绿，空寂焕然雅意。
谁知，我却被草木们暗地里无声汹涌的生命力给深深惊讶住了，非但惊讶不已，还心生敬意，它们不是活在宽广丰饶的大地上，而是活在狭小局促土壤贫瘠的花盆世界里。不知何时，萱草杂乱的瘦长枯叶中已有浅碧壮实的新芽正破土而出；芍药红紫的芽茎不知不觉间竟已有寸许长的十几枝在坦荡招摇；佛甲草的枯枝错综如网，透过网隙可见其根部则有一团团密密簇簇的深青，都是纤细芽叶在抱团取暖；更有岁月在一些盆中积累的青苔上，翠微亦已静好如初。
从荒芜至盛景，是日出霞光由一根芽茎撑开了世界，把眼前长成天涯。从盛景至荒芜，是日落余晖由一根枝梢蔓延满全身，把青丝褪成白发，就好像时光只是草木身体里的一个回环，空成了色，色成了空，一瞬一念，一念一灭。轮回，就成了沦陷于红尘的一笔糊涂帐，烂到极致在劫难逃时，把眼睛一擦，忽又归零，从头算起。
立春的姿态，因此沉着，内敛，是一场时光的呼啸打转在即将爆发前的那一刻宁静，在宁静里，它悄悄松开了灵魂深处的黑暗及希望，且迸发出内心的呐喊，为生命，为自己，要用力生活，要大力欢喜，要尽力坚持。
想起以前看过的顾长卫的电影《立春》，里面的开场白是这么说的：立春一过，城市里还没有什么春天的迹象，但风真的就不一样了。我挺喜欢这部影片，曾看到人评论说这只是以一种炫耀苦难和展示自虐的扭曲方式来表达所谓的“生活真相”，我是不肯苟同的，充其量这只是一场理想主义者的夭亡录，对于王彩玲胡金泉黄四宝这样的人来说，她们才是真正保持着立春姿态的人，曾经花样年华里的同行者已在生活的道路上行尸走肉麻木苟安，而她们是一堆灰烬里那深藏的暗红花火，沉寂里的明灭是一份坚韧与纯粹，当然还有人世泥淖中不得不遭遇的卑微及打击，勇气和尊严。归根结底，我为《立春》鼓掌，是我在里面看到一只只风筝被生活的利刃割断了线，它们不甘得落在时光的缝隙里，被烈日曝晒被雨水冲洗，慢慢褪去了曾经的色彩，就像曾经天真而今世故的自己，就像一个不得不对命运屈服却在千疮百孔中保有些许原样的自己。
尽管，不是所有的河流都能奔向大海，不是所有的花树都能顺利开花，不是所有的人生都能走至圆满，但这里，只是说着立春，立春就是要奋力让冰雪化成溪水，就是要奋力让芽叶钻出土壤，就是要奋力让人生持有理想，这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和诗意的滋养，就像王小波在《青铜时代》里说的：“人仅仅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诗意的世界，并非是文艺浪漫唯美小资，而是懂得纾解自己跟人世的因缘，抛开故作姿态和虚荣躁动，把诗意放到实实在在的一景一事一蔬一饭里，并静静享受一颗温文诚实之心所带来的平和自在，就像《论语》里形容颜回的那样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亦像我一个朋友说的“孰不知，这世上最好的良善最美的风景最远的路途最高的山峰，其实就是意念的某种成全，它们就铺陈在你心里，等着你去发现。”
大概四五年前的立春，我走在上班路上，骤然老天就放滂沱大雨到了世间，还好，十几米远处有人家，拔足狂冲而去。在那户人家屋檐下躲雨，恰巧主人开门出来，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得素净得体，一衣一鞋都是家常却显得很有规矩，我便侧了侧身笑着对她说打扰了，雨落太大，所以在你家屋檐下暂避。不曾想，她居然认识我，说，你好像是某某家的女儿吧，听说你身体不大好的，可禁不起这冬天大雨淋呀，快点进我屋里厢来坐一会，我给你泡杯热茶暖一下。见她认识我，原本我是打算等雨停了反正也上班迟到了索性打道回府，现在估摸下还来得及就厚着脸皮开口，阿姨，要不你借我把伞撑撑，我赶着上班，等下班回来路过时再还你。她听了爽快地从屋里取来伞，帮我撑开后才递给我。道谢，离开，转弯时，我回头，见她的身影还在门口朝我遥望，我便想，那就是一种站立在早春的姿势，因为俗世人家的朴素和温情都来自她的内心，从而让我体会到了立春的诗意及暖意。
所以，立春的姿态，在我心里，就是那天大雨里的那把伞，伞下有积雪消融还有未完全冻透的一株草根，草根里尚残留着温润的一段，而那段的生机及鲜活，来自幽暗里的光感，来自磨难中的淡然，来自人世间的良善。那些伞边成串成串滑落的雨滴，则是一颗颗小小微温且纯净的光明，是它们把天地万物串连了起来，其中还有，人与人。又是一个立春，泡上一壶碧潭飘雪，生满一室茉莉清香，立在窗边漫无边际的饮，安静的饮，温和的饮，然后，再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身上，如此便能感觉整个春天正在发芽抽叶并于廖阔里无声奔涌而来，之后，就会象国画中墨汁的晕染手法，会一层一层慢慢地渗透进这片人世间。
且，再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再等流光吐纳一会儿，东风已经解冻，整个世间的绿来复苏就近在眼前，而绿来有新茶，有新酒，还有新花事，教人一想到心里就会麻酥酥，恰似微醺，一派好时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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