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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粮散文
母亲坐在炕沿上打着麻绳,嘴上叼着的麻皮被一根一根打进麻绳里。房梁上吊着的线锤,像一只被母亲抽打过的陀螺,吱吱扭扭转个不停。当线锤刚要停下来的时候,母亲抓住线锤用力一旋,线锤又飞速地旋转起来。屋里面一盏嘎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这个小小房间里所有的温暖都由这盏古老而又珍贵的灯支配着。母亲偶尔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把灯拉到跟前,用力按几下灯上的充气手柄,不大一会儿,屋内便豁然明亮起来。灯上的充气手柄已经没有曾经的色彩,就像斑驳的墙上跌落的墙皮,经过风雨的侵袭,显示出岁月追破的挣扎与无奈。黄色的灯光包围着母亲瘦小的身体,那柔和的灯光就像母亲看我写作业时的眼神,温情而又慈祥。父亲低着头,一边扒着麻皮一边往火炕里添着麻杆。父亲把扒好的麻皮放在母亲的腿上,一绺一绺整齐地排列着,看着这样温馨的情景,多年以后,想起曾经的画面,依然感动如初。火炕的温度越来越热,一只猫从母亲的腿上跳了下来,伸了伸懒腰,而后优雅的向炕梢走去。“三他爸,炕烧得差不多了,再烧就睡不了人了。”母亲说。“哦”父亲应了一声。地上凌乱的麻杆被父亲打扫得干干净净,剩下沒扒完的麻也被父亲拿到了屋外。这时,灶膛里依旧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我趴在炕上三心二意的写着方格字,眼睛时不时的盯着火红的灶膛,那种期待温暖的心情热烈而又幸福。
北方的春天,薄凉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虽已是四月的天气,依然傲慢的拖着冬天的尾巴,久久不肯撒手。夜渐渐黑了下来,风无情地吹打着窗棂的罅隙,那呜呜作响的窗棂纸,就像婴儿的啼哭,不停的抽泣着。这时火炕更加热了,母亲放下手里的活,把我连同被子往炕梢挪了一下,而后又帮我掖了一下被角,母亲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我倍感温暖。那只睡得四脚朝天的猫,由于我侵犯了它的领地,不情愿的画了一个圆弧绕着我慢腾腾的走开了。它跳到地上,吧嗒吧嗒喝起水来。地上那只掉了瓷的大碗,碗边上的瓷花已被磨得褪了色,暗淡的光泽和这小屋的光亮相配是非常相宜的。母亲一直没有舍得把它丢掉,它忠诚地陪伴母亲已经有好多年了,由于它掉漆的缘故,碗的边缘已经裂了一条长长的隙缝,因此母亲便把它当作了猫的餐具。“三,别看了,猫喝水有啥看的,赶紧把作业写完,一会你爸进屋给你扒烧土豆吃。”母亲说。
过了一会,父亲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棒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顺手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灶膛旁边。我偷偷地瞟了一眼父亲,他正歪着脑袋用木棍寻找着烧熟了的土豆。正当我窃喜的时候,啪的一声,铅笔芯断了,方格纸被戳了一个大洞。碎落的笔芯正好弹到父亲的头上,我怕极了,像一只小老鼠蜷缩在被窝里,眼盯着父亲的头,一动不动。我惹祸了,父亲转过头看着我惊恐的样子,不觉得笑了,那种仁慈的笑,简直可爱得有几分浅薄。母亲放下手里的活,重新帮我削好了铅笔。挡不住烧土豆那香喷喷的诱惑,我飞速地写完了作业。父亲把烧熟的土豆去了皮,递给了我。母亲依旧专注的打着麻绳。
吃完烧土豆,洗了把脸。忽然一股困意袭上头来,我故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把双手高高举起,期待母亲能够看到我困倦的表情。我的表演得到了母亲的关注,这种预期的胜意,我使用了很多回。母亲把打好的麻绳放进一个小篮子里,朝我笑了笑,手指着被窝让我钻了进去,而后她坐在了我的身旁。
朦胧之间,我听到母亲和父亲的谈话。“三他爸,去年收成不好,家里分的口粮已经不多了,一年下来就分那么几袋子玉米棒子,这个夏天咋熬过去呀?欠邻居张大爷家的一袋子小米还没还呢,西家李婶,去年咱借人家的半袋高粱也没还上呢。这整个村子能借的都借了,我实在是借不到了。这四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哎,真是苦了孩子们了。”母亲对父亲幽怨的唠叨着。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的睡意已经没了大半,心里一阵阵的疼痛。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多余的,自己的身体是飘着的,浮游之间,没了方向。母亲为了要女孩才有了我这个多余的犟三。父亲的沉默,并没有让母亲停下唠叨的话语。我辗转反侧,像一张被放在锅里的油饼,煎熬在这个漫长的黑夜里。母亲又说:“三他爸,实在不行去孩子他姥姥家借点去吧,你低个头,说点好话,兴许孩他姥姥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能够接济咱们一把呢,把这个难关渡过去就好了。”父亲依旧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也更加凝重起来。地上的烟头散落一地,屋里面的烟味四处弥漫着。这时父亲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似乎在思忖着母亲唠叨的话语。
父亲的迟疑,我是懂得的。母亲和父亲的婚事,姥姥是一直反对的。父亲十八岁便成了孤儿,一直在姨姥家生活。母亲是哈尔滨人,由于知青下乡,认识了父亲。他们的结合,让姥姥痛不欲生。这些都是母亲后来对我说的。
夜,越来越深了。沉默的父亲终于说话了:“好吧,为了孩子,明天我去试试。”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看见父亲第一次低头。父亲的倔强,吃力的应付着命运与生活给我们带来的起承转合。
这是我八岁那年,春天里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我和父亲踏上了去姥姥家借粮的囧途。我们刚刚走进树林,寂静的树林便喧闹起来,四周鸟雀的鸣叫,使我的好奇心也逐渐地膨胀起来。麻雀、喜鹊,山鹰和黄鹂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欢快的歌唱,它们悦耳的歌声在我们身边飘荡。地上的车前子铺满了整个小路,白杨高大的身躯刚刚泛出嫩嫩的鹅黄叶子,垂柳吐出的嫩芽带着毛茸茸的一层新绿,四周树木的气息环绕着整个沙丘。这时太阳直射在地面上,泥土缓缓升腾的蒸汽给树林罩上一层朦胧的青纱。万物在这喜悦的春色里不停的律动着,处处充满了生机。一只啄木鸟像箭一样拍翼而下,落在一棵伤痕累累的白桦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从它跟前经过。正当我们要穿过树林越过公路到达另一片土地的时候,一辆满载石头的货车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一阵沙尘过后,一股焦油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刺鼻而让人生厌。柏油路上的沥青和路基旁电线杆子焦油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里,使人沉闷的胸口将要窒息,我们迈着大步迅速穿过公路。今天真是一个迷人的日子,晶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一切都被阳光包围着,连同我们父子俩。父亲说,这种天气是不多见。北方不羁的春风是十分令人头疼的,一刮起来就是十天半月的,那种昏黄的日子,让我童年便有一种逃离般的感觉。这样的天气,确实是让我心情大好的一个理由。过了不久,我们来到公路旁的麦地里,这块麦地是父亲的一个老朋友种的。每当我和父亲牧马的时候,都会经过这片麦地停留一会。绿油油的麦子正在拔节,整齐而又苍劲的生长着,父亲以一种专家的表情观察着他们,脸上流露出一种赞许的微笑......
川流不息的人流,让我闻到了城市的气息。父亲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中。道路两旁的丁香花发出淡淡的清香,此时丁香花开得正好。丁香树苍翠的叶子挨挨济济,像一个个绿色的桃子。层层叠叠的花穗,由一朵朵小花精致而成,每一朵小花都由四瓣或者五瓣组成,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美丽,淡雅而又不失端庄。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就好像置身花的香海里。风一吹,那浸人心脾的幽香被送的很很远很远......父亲牵着我的手刚要穿过马路,一辆无轨电车横在了马路中央,我们绕过车头,跨过铁轨,父亲两指对着草帽,朝车上的司机行礼致意,司机也挥动着一只手臂向我们回敬。这一切瞬间完成的动作,让我对城市里居住的人,倍感亲近。
一群和我同龄般的孩子,正在院落里玩耍,父亲并没有让我和他一同进屋。“三,你在院子里和他们玩一会,别到处乱跑,我进屋和你姥姥说点事,一会就出来找你。”父亲对我说。而后,他一个转身,闪进了屋里,随后把门带上,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院落的中央。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姥姥的,这是第一次来到姥姥家,一种失落的心境油然而生。红墙碧瓦的院落,地面上铺着整齐的青砖。两扇大门涂上了油光铮亮的黑漆,门两侧各有一棵垂柳,正在吐着新绿,柳枝随风摆动,摇曳生姿。这是我在电视机上才得以见到的画面,这样的画面让我不由得猜想起姥姥家地主般的生活。我怔怔的站在太阳底下,两脚不知向左还是向右,向前还是向后。他们在院子里嬉戏追逐着,有几个男孩拿着水枪故意向我身上呲着水,我还傻呵呵地向他们致笑。几个女孩朝着我站着的方向指指点点,她们那种鄙夷的目光,让我卑微的低下了头。这时,我多么渴望父亲能够出来,为我遮挡一下那一颗颗轻蔑的子弹啊!
这时已到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脸上,父亲在屋里还没有出来。我口渴了,便推门向屋里走去。这是一栋筒子房,一条走廊直通里面,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橱窗的光亮照进来,里面黑乎乎的,走廊幽深而狭长。进户门紧挨着厨房,我一眼看到好几口大缸整齐的排列在厨房的一侧,缸盖都是那种高粱杆串成的。渴急了的我拿起缸盖上的瓷碗就去缸里舀水喝,我哪里会知道舀上来的却是一碗白花花的大米。我依次看过另外几口大缸,里面装的不是米就是面。我暗自窃喜,我想父亲一定能说服姥姥,借给我们粮食,让我们把肚子填饱,不会再让我们挨饿了吧。忽然,房间里传出父亲的声音:“妈,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您就帮我们一把吧,去年收成不好,等今年丰收我一定加倍还给您。”父亲略带祈求的嗓音,让我听得一清二楚,这时我拿着瓷碗的手抖了起来。“咋地,能生不能养啊?一个大男人连孩子都养不活,还有脸到我这里来借,要借也轮不到你呀,让那死鬼回来借,看我不打折她的腿。没有,有我还喂狗呢。”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啪的一声,瓷碗跌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父亲听到响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还没等父亲开口问我咋回事,紧跟在父亲后面的胖女人,便大骂起来:“谁家的崽子上这来偷东西,有娘养没娘教的玩意。”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的泪水倾泻而下。我抽噎着不停地解释着:“爸我渴,我想喝水,我没偷东西.....”
我们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
这时候,暮色开始降临了,夕阳追慕晚霞的华彩,祭奠给了黑夜。树林遮蔽着夕阳,整个树林变成了黑色。我们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母亲一定在焦急地等待我们回家吃饭。她总是提心吊胆,怕有什么事会发生,这自然是多虑的。在我们强大的内心世界里,足可以遮挡任何一方风雨,一切都应该是安然的。天空越来越暗,我似乎觉得树木是移动,它们似乎在跟随我们的脚步,在黑暗中盯视着我们。一只萤火虫带来的光亮,使我兴奋起来,身体也随之变得温暖。我紧紧拉着父亲的手,但他并没有留意这一点点的光亮,只是不停走着。忽然,一只猫头鹰飞过,它的一声鸣叫使我毛骨悚然,我使劲拉着父亲的手,生怕他把我丢掉。我原以为父亲会背着我走一段路程,但是他只是默默地走着,对眼前的一切置之不理。如此黑暗的夜里,他步履矫健,神态自若,他沉默着,他在想着自己的事。也许,他是不是在想也能让我和他一样镇定自若。一阵风吹过来,树叶的沙沙声,使我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厉害,我想我要死了。树林里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一切都像一个奇迹,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如梦如幻,连同我和父亲。
四月的春天,拐走我童年的快乐,散落一地都是苦涩的苍凉。诡异的春风让我笔尖轻点,便是曾经的旧伤。有时黑暗也不失为一种明亮。听说一株蒿草的强大,足以让一棵树卑微的低头。我将重整岁月的思绪,让曾经那一季伤春,开得水木葱茏,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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