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找到你的散文

时间:2021-06-09 14:56:31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就要找到你的散文

  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一个在邦达兵站任职的干部,名叫李高唐。三十出头了,还独身一人。吃住和工作在土窝子里面,靠在干打垒房根和其他战士大眼瞪小眼,看远处的巍峨雪山、河流、蓝得叫人痴呆的天空、不时低飞捕猎的鹰隼。有一年春节,他休假回江西老家,父母亲和亲戚们都觉得,再不给他找对象,就真成光棍了。可在高寒地区当兵久了,又没有人交流,除了为一年几次上线的运输兵服务之外,就是十几、二十个干部战士大眼瞪小眼,剩下的时间,就在土窝子和干打垒营房里吃了睡、睡了吃,尤其冬天,漫长得叫人失去记忆。

就要找到你的散文

  父母给他介绍了一个在工商管理局上班的女子,年龄也二十七八了。俩人一见面,立马就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姻缘这东西,很多时候在于一瞬间。无论再漫长,其实也都是在等待那个瞬间,那个人。两人相处了十多天,彼此满意得没法形容。双方父母一看这俩冤家,一合计,就决定在李高唐假期到之前,把俩人的婚事办了。

  洞房花烛夜,被古人称之为人生快事之一。男女之间,情爱欢愉,当然是人伦的,也是美好的。可是,几天后,李高唐就背上行李,坐火车到成都,又班车到理塘、巴塘,进入藏区,回到了邦达兵站。

  川藏线路险,从建成到二十一世纪初,基本上都在空中悬着,没有一段路可以让驾驶员放松一瞬间,时时刻刻都必须瞪大眼睛,全神贯注,连汗毛都要竖起来。一不小心,掉进悬崖深涧,即使侥幸活命,可路上一年跑不了几台车,行人更少,结局只有饿死和困死的份儿。所以,成都往巴塘只有一个班车,还一周才有一趟。

  李高唐回部队,对于新婚的妻子赵红梅来说,一切都空了,几个月时间,连封信都没有。赵红梅不知道,川藏线上的信件,都是汽车运输兵上线后,路过一个兵站,才会把积攒的信件捎过去。夹江油库的徐延明政委就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他在巴塘时候,有天傍晚,他看到一个战士蹲在干打垒房子跟前抱着脑袋哭。上去一问,才知道,那位战士接到家里两封电报,一封是五个月前的,说父亲病重,速归,另一封电报是半年后的, 说父亲已病逝,速归。

  赵红梅可能真的不清楚,不知道川藏线到底有多艰险,当兵的又是怎么样的生存和生活。一年后,李高唐音讯全无。对于赵红梅来说,曾经的男人就像是一场梦,那些恩爱欢愉都似乎和一个虚拟的人发生的。她想,李高唐起码一年会回来一次,毕竟,新婚不久就分开了,男女的欢爱滋味还没尝够。可是,又一年苦等,那个叫李高唐的军人,她的丈夫还是没有音讯。新婚的喜字都被雨水冲掉了,洞房的墙角也挂上了蛛网。第三年,夏天开始了,赵红梅跟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说去西藏看丈夫。单位领导和同事也都知道她的情况,背后说什么话的都有。赵红梅自己也觉得心苦。她下定决心要去找到李高唐,不为证实,就是为了使得自己相信这个人确实存在,也确实是她的丈夫。

  坐火车到成都,三天过去了。又去车站找班车,车站说三天后发,赵红梅问还有没其他方法可以邦达或者距离邦达最近的地方,车站摇头。赵红梅犹豫了一下,预先买了去巴塘的班车票。三天后,乘上长途班车,人颠得连头发都碎了。到巴塘。下车,赵红梅四下一看,除了几座低矮的楼房,两边陡峭的山,以及山上的玛尼堆、经幡、牦牛和羊只,她一个人也不认识。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赵红梅装了一杯热开水,买了几个馒头,就迈开双脚上路了。

  巴塘向上,下一个兵站是海通沟。两者之间的距离82公里。路上没有车,赵红梅走一段,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喝口水,起身再走。晚上,走到没人烟的地方,就找个背风的地方蜷缩着睡一会儿。醒来,吃一个馒头再走。两天后,赵红梅走到了距离海通兵站6公里的地方。

  走过川藏线的人都知道,那是泥石流、塌方、飞石多的路段。正是夏季,从雪山奔腾而来的西曲河越发欢欣,在海通沟里湍急而流。赵红梅走到山跟前,沿着稀疏的车辙向上攀登。

  晴天,太阳暴烈,光芒直接,打在人身上,像是针刺。走到一座小山崖,赵红梅累极了,找了一块石头,一屁股坐上去,还没挪动双脚,就听到一声闷响。侧身一看,她刚路过的一面山坡整体性垮了下来。

  偶尔也会遇到车,会把她上捎一段。到海通兵站时候,赵红梅竟然不知道那里还有一座兵营。也难怪,那时候的兵站,都是地窝子,是用黄土和芦苇垒起来的土房子,和藏民的定居房没有任何区别。赵红梅错过了海通兵站不说,还错过了竹卡兵站。两者相距又81公里。从竹卡再到荣许兵站,又是52公里。这期间,赵红梅消耗了半个月的时间,加上从来老家到成都到巴塘的耽搁,二十多天过去了。

  此时的赵红梅,没了一分钱,衣服也脏得辨不清颜色了。过海通沟、竹卡、荣许,山势越来高,其中,乌拉山海拔4358米、觉巴山3940米、东达山5008米,而且都是悬崖峭壁上的盘山道,有的.一面山坡迂回转弯上百圈儿,向下也是。一个女人,面对越来越高的山,以及随时可能发生泥石流、雪崩、飞石的道路,是怎样一步步走过去的呢?再几天后的傍晚,落日辉煌,整个高地都美奂美仑。赵红梅举头一看,几个穿军装的人站在墙根下聊天。赵红梅浑身一震,紧走几步,踉跄到门口,正要冲进去,却被战士们拦住了。

  赵红梅嘴巴张了几张,眼里充满哀求,想告诉战士们她来这里的目的。但赵红梅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自己说话声很大,炸得脑壳都疼,可几位战士眼睛却奇怪地看着她,其中一个大声问她为什么不说话?赵红梅急得哭了起来。

  谁知,这一哭,竟然能发出声音了。她急忙爬起来,仰着脸对那位战士说:“我是来找俺丈夫的,他也是当兵的!”战士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怎么可能,军嫂怎么会有这样的。我看你就是个要饭的!”

  赵红梅一听,懵了一会儿,先是伸出双手,确实黑,指甲长得像鸡爪,再看手腕,全是黑泥,捋开袖子,臂弯里也是一道黑纹,比蚯蚓还粗。她下意识地又摸了一把脸,到脖子,感觉像是硬石头。

  战士们看着。赵红梅这一表现,使得他们更觉得这个女人不仅像乞丐,还像是得了神经病的乞丐。赵红梅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几个战士,又扭头看了看来路,再转过去看继续向上的道路。眼泪唰地一声冲了出来,流经嘴角的时候,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咸咸的,还有点土腥味。赵红梅苦笑了一下,转过身,三步两步走到兵站土墙根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见她这样,几个战士相互看了看,觉得这个女人不像是乞丐,也不像是有神经病。其中一个走过去,对赵红梅说:“你从哪儿来的!”赵红梅摇了摇手中的水杯,空的只有几粒沙子,沙沙作响。她侧着脸看了看那个战士,说:“赣州!”战士一脸狐疑地说:“赣州在哪儿。”赵红梅看也没看他,就说“江西!”

  战士又问赵红梅到这里干啥来了,怎么来的?赵红梅说:“找一个当兵的,李高唐,他是我丈夫!”战士愈觉得蹊跷。回头和其他几个战士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快步回到兵站。大约一分钟,一个军官出来了。

  那军人是邦达兵站的站长,名字被人忘记了。不过,赵红梅说到的李高唐,站长也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找了一间房子,先让赵红梅安顿下来,又让炊事班战士烧开了一锅热水,让赵红梅洗澡。又找了一些衣服,让她换穿。

  赵红梅往镜子前一站,也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哪里像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啊,头发脏乱如草,脸黑得能把镜子气死。这哪里是一个工商管理局的干部啊,简直就是一个疯女人野乞丐!

  哗哗的水声在矮小的房间响动,过了大概十分钟,全兵站的战士都出来了,站在院子里,一个个仰着脑袋,都像是在看天上的星星。黑夜愈加隆重,风吹过来,到左贡兵站的土院子里,好像拐了几道弯,原来清冷的空气中,忽然有了一种异性的味道。那种味道就像是飘动在山岗上的经幡,以一种飘逸而凝重的姿态,在左贡兵站以及战士们的嗅觉和内心盘旋。

  第二天一大早,左贡兵站站长派人开着自己的吉普车,一路颠簸着,把赵红梅送到了邦达兵站。

  到邦达兵站,正是傍晚。一个干部站在兵站外面的小土坡上,朝着左贡、巴塘和理塘的方向,凝神看,不注意,就像是一棵枯死的树桩。左贡兵站的吉普车开过来时候,他也看到了,但没有在意。直到有人在营门口大声喊李高唐的名字,他才动了动身子。

  果真是李高唐,也果真是赵红梅。见到的瞬间,李高唐呆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八月的高原天气,阴晴转换,风雪和暴雨交替。赵红梅走到他跟前,叫了声李高唐。李高唐才“哦”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手臂抬到腰间,就要伸出时,却又停住了。赵红梅倒是大胆,扑上去,一把抱住李高唐,就放声大哭起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李高唐竟然挣脱了赵红梅的怀抱,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在场的邦达兵站站长和战士们一看,知道留在这里不好,一个个都钻到土房子去了。外面,只有赵红梅的哭泣,而且越来越肆无忌惮。过了一会儿,一个战士探出脑袋一看,却发现,李高唐像一个罪犯一样,跪在赵红梅跟前,而赵红梅呢,还抱着他的脑袋在放声大哭。

  站长走出来了,后来是其他干部和战士,一个个,走到赵红梅和李高唐跟前。站长站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一个立正,向着赵红梅举起了右手。副站长一看,大喊一声:“向我们的军嫂敬礼!”一时间,二十多名官兵一齐举起了右手,在黑黑的夜色中,那姿势,就像是一幅群雕,庄严、肃穆,虽然无声,但喧哗得叫人觉得那就是整个世界,纯粹得就像是邦达晴朗的天空。

  第三天早上,一辆吉普车驶出了邦达兵站,朝着左贡兵站的方向,缓慢驰去,一个男人,在车后尘烟当中跑了很远。追不上的时候,只听到一声嘶喊,好像是受伤的狼,凄厉得叫人心尖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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