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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井散文
家里建新房子时,我时不时抽时间回家查看工程的进度。第一次回去时,他老远就跟我打招呼:“老师,回来啦?”然后停下手里的活,朝我走过来,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在我面前摊开说:“老师,这是我帮你家楼房设计的草图,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不?”
我摆摆手,说,我是外行,你们觉着怎么合适就怎么操作吧。他在旁边不放心似地补充着征询我的意见,“大门右侧的这个房间会比较小,数据是XX,还要不要加大?”,“二楼阳台的长度为XX米,宽度为XX米,护栏你想要哪种样式?”……
一番交谈后,楼房的设计方案很快就确定了下来,而我也大致认识了他。他叫阿信,五十多岁,块头大,长年累月的建筑工生涯馈赠了他一身黝黑的皮肤,是我家建房子工人的领队。说是领队,只是因为在所有工人当中,他的能力是最好的。所有工人的工资都是按天计算的,他领到的钱实则与其他大工无异。
他的家在附近的村子,每天吃完午饭后的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个别工人多是到工地的阴凉处就着简单的椅子、木板等睡午觉,一躺下就呼噜声四起,这呼噜声仿佛是在呼应着一个上午的辛劳。他比较特别,每次都是坐上破旧的摩托车,一溜烟功夫就朝他家的方向飞奔。
我问我妈:“阿信师傅睡个午觉还跑回家?”我妈否定地摇了摇头:“他哪里是回去睡午觉,他是回家干农活。”我不可置信:“每天的建筑活都忙得够呛,回去还不能停歇,这日子过得......”老妈接过话说:“他妻子干不了活,家里还有两亩田呢,儿女都在外面,他不去操持的话又有谁能帮他呢,傍晚放工回去还不一样是要下地去,唉。”
放工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不无带着羡慕的口吻对我说:“还是你的工作好,不用日晒雨淋,一年中又有暑假寒假,闲着也有工资领。”我回他:“你们现在工资比我的还高呢。”他却叹息道:“像我们是看天气和凭力气吃饭的,天气不好开不了工那天就没有收入,等到有一天老了做不动了,也只有等儿女赡养了。你们呢,退休了还有国家养着。说到底,还是多读点书好。”
我注视着这个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粗糙男人,每天与水泥钢筋为伴,常常要把柴米油盐挂在嘴边,没有工作之余的娱乐与消遣。对比着他人的光鲜亮丽,生活富足,他一定萌生过对以往时光的追悔,但更多的是他对现今命运的默认。一眨眼就成了五十多岁的人,他还原不了过去,也修改不了未来,他成了个活在边缘上的人。
一天,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我妈,他竖起大拇指说:“她很厉害,你爸车祸后不能主持大局了,你们又总是在外面,全靠她一个人在家里统筹兼顾。”很自然地,又说到了他的妻子。他的情绪瞬间变得沮丧起来,说:“我家那个……别提了!”也许是说到了他的痛处,我识趣地闭口不追问下去。沉默了一会,他还是自顾自地倒起苦水来。他说,她没文化,什么都不会做,更可气的是,她性格差到了极点,每天做工累了回去非但没有嘘寒问暖,还动不动就说这个不是骂那个不对,有时候他都不想回家里对着她,以免心烦。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都不知道打过她多少次了,还是那样,变不了。”
“你性格那么好,不至于对她大打出手吧?”我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憨厚的男人会有如此暴力的举动。
他望着远处,眼神透出几分哀伤,说:“真的是逼到没办法了才动的手。有一次被她破口大骂忍不住回了她一句后,她居然跑去家里角落拿起农药恐吓我说要喝下,我当时就火了,冲到她跟前,抢过瓶子,打开瓶塞当真往她嘴里灌,最后农药没吞下,倒是将整瓶的农药淋了她一身……”
旁边另一个工人附和着说了一句:“是啊,你那妻子都出了名的泼辣。”
他冷笑了一声:“有时看我家中老父生活过得清苦,想尽个孝给他塞个钱什么的,被她知道后又数落几番,去年过年时,我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工资中拿出了一千块给了老父。”
物质上的匮乏已经快要把他掏空,使他筋疲力尽,在婚姻,在精神生活的索求上,他没有得到额外的眷顾,照样是无所吸纳,两手空空。他把长久以来的隐忍用不满甚至愤怒的方式排山倒海式地呕吐出来,他不再小心翼翼地顾虑着呕吐的样子是否雅观,他只是想要一次性把前面那一大段不堪的人生全部清零。他在那一刻或许获得了短暂的告别,只是,他走不了太远。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一有空闲,我就会到工地上去,给工人们送水,递个小物件,每每都可以瞥见他站在竹排上忙碌着砌墙。工地太嘈杂,我在下面对他叫喊:“阿信师傅,先下来喝口水吧。”他停下活儿,倚靠在砖块上,抬起沾满汗渍的长袖往额头上用力地抹了两把汗,冲着我和善地笑了笑:“有心咯,你把水先搁在一边吧,我把这排砖砌完再下去。”彼时工程的进行已经接近二楼的封顶,竹排贴近墙壁高高地架着,我抬头向上望去,只觉得一阵目眩。
新居入伙的日子将近,那段时间每个工人都很自觉地赶工。粉刷墙壁是一项很消耗体力的活儿,九月多的天气,异常炎热,肆意的汗水让大家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傍晚放工,他又组织工人们大刀阔斧地帮忙把能清理的杂物都从二楼搬了下来,放在外面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码好。忙完后,我在一旁说着“辛苦大家了”的话,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说:“客气啦,这有什么!”他的车走在最后,沉沉的暮色中,只见他右手握着车的一端,左手还在忙不迭地抬上去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继而放下来用力一甩,再抬上去,放下来......
乔迁那天,请了所有的工人们过来喝喜酒,在人群热闹之际,我走向他们的桌子与他们碰杯,阿信举起啤酒一饮而尽,说:“新房呢,我们就帮你们建好了,祝你们生活以后越来越红火!”我本想说一句:“我也祝你以后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却发现开不了口,或许是怕勾起他的失意。
由于口碑好,村里的另一户人家又找了他过去帮忙。于是有时回家,总是可以看到他从家门前经过,我跟他打招呼:“阿信师傅,坐坐聊聊天再走吧!”他放慢车速,侧过脸笑着点头示意,很豪迈地从空中飘送过来一句话:“时候不早了,就不坐了咯。”
五一期间,猛地发觉没有了他从门前经过的身影,于是问我妈,我妈惋惜地说:“他前些天帮别人砌墙,可能是疲劳过度,一个不留神从竹排上摔了下来,背部断了三节骨头,现在还在市人民医院的重症室里。”我愣住了:“那么严重?”“是啊,刚开始时送去镇里的医院,他还坚持说随便处理下就行了呢。”我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么?希望他能渡过难关吧。”我妈却凄然说了一句:“听说以前有个人也是这个情况,后来一直瘫痪在床,恐怕……”
我不敢再听下去,只觉得脑海中来回闪现着的都是他的模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农村建筑工人,一个对婚姻没有了寄望的男人,一个一直为别人添砖加瓦为别人做嫁衣裳却摔成重伤日后生活未卜的不能功成身退的老男人。
记得小时候村里挖过一口井,井挖了将近三米的时候,工人上去休息了,有个小孩失足掉了下去。一米二的他仰头盯着距离他头顶还有一米八的井口,他一下子茫然大哭起来,在阴暗的氧气稀薄的井底下,他悲伤地觉得自己离井口的距离好渺远。他挣扎着想立刻逃离这该死的地方,他想上去重新感受上一刻那缕午后的阳光。幸好,人们听到了他的呼救,把一架长梯从井口伸了下去。借助了梯子,小孩终于爬上了井口。原来命运只是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我想,那个叫阿信的他掉到了更深的井底下,大家都依稀地听到了他的求助声,而井看不见底,见不着人。井口旁有许多人围观着,议论着,有人若无其事,有人干着急,木然地喊着:“长梯呢,长梯呢?”而事实上,长梯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又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架长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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