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没有捉过黑鱼散文
立秋了，天还是很热，特别是中午时分，赤着的脚一着地，脚底像火烧一样滚烫。倏然收脚，也是一个跳跃的动作，跳到哪儿去呢？哪儿都是滚热的土地。你只有一个办法，穿起那双布鞋，可我确实不愿意，把脚板用布裹起来的热是另一种热，这热对我们乡下的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土地给予的折磨确是与众不同的，我们愿意领受。
那时候，我住在海边村的老宅里，那是一幢用泥土与芦苇垒成的墙，用稻柴铺就的顶的茅草屋，我们称之为家。这个家最大的特点是四面环水。出门十米就有河了，而且脚跨出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眼睛所及也都是河流。大大小小的河流都是碧绿的水。有的河流的水与河岸基本平行，所以，人在岸上走，一只脚可以随时浸入水中的。就这样再燥热的天，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的，我们始终可以得到片刻的凉快，因为河里的水是凉飕飕的。
河里的水为什么凉飕飕呀？还不是因为有了遮天蔽日的芦苇丛。
河岸上都是芦苇，这芦苇一半长在水里，一半长在水上。水上的芦苇齐齐地靠在河的岸边，芦苇如笋竹般地密集矗立，根根像缩小几百倍的木桩紧挨地插在河岸上，挡住了太阳的根根射线。人在岸边看河流，可以随手拽拉芦苇，有时用鼻子嗅嗅芦叶，闻闻馨香，也是一种解热。有时拨开芦苇的一从叶片，看看河的中心，看看河面上的水，水草，还有鱼儿。水面上的鱼有各色各样的，但都是小个头的，鱼小胆反而大，它们是不惧有人来看看它们的。
我喜欢看水上面的鱼，因为有一堆鱼，这是只有在八月天气里才能看到的河面景象。这堆鱼不是我平常看见的鱼，我起先看不来的，后来海山叔叔教会我看懂的。
那是一堆状如蝌蚪，但比蝌蚪还要小，只有一寸长，如游丝般细的鱼；颜色比蝌蚪还要淡一些，像水草的颜色。说一堆，其实是一个由无数游丝般鱼挤在一块后形成的圆盘，像一个大大的向日葵，又像母亲在锅里煎烧的米饼，直径在半公尺左右。这个圆盘在不断的向河的南边移动，在不断地移动中不断变形，一会儿成了椭圆形状，一会儿成了扁圆形状。移动的过程中，那些小鱼相互挤压，挤压后逃离是一种跳跃，这跳跃的'声音很轻，也因为跳跃，圆盘的边上有大量的鱼儿吐出的水沫花儿，那是鱼儿呼吸空气吐纳的缘故。
这个圆盘就是黑鱼群，是成年的雌性黑鱼产下的鱼仔，无数的鱼仔聚集在一块，变成一个乌色的圆盘，所有的鱼仔紧紧的靠在一起，真的是不离不弃，真正的同呼吸，共命运。不久的将来，它们要变成无数的小黑鱼，而后云游水里变成大黑鱼，但目前它们的生命很娇嫩、很羸弱，也很危险，所以要头碰头，脚碰脚，游在一起，团结在一起，所以需要有人来保护。
海山叔叔看见了黑鱼群，甚为欣喜，也叫我来看看，并且详细地向我介绍了有关黑鱼的不少知识。
海山叔叔后来就在距黑鱼群南面三十米的河里布了一张渔网，然后悄悄地走过黑鱼群那里，到距黑鱼群北面的十米处，拿起一个大竹竿，竹竿的顶端装了一个很大的木榔头。叔叔开始往河面、河中、河底，一榔头一榔头捣鼓下去。水花飞溅，水声咕咚，黑鱼群怕了，向南逃离，叔叔的木榔头在追赶它们，随着朝南距离的缩短，木榔头的节奏越来越快了，快到那张渔网的时候，木榔头的速度到了最快的境地，这榔头击水的声音如雷轰响。突然，叔叔丢下木榔头，以最快的速度将网拉上了河岸。
我看见渔网里有一条七八斤重的黑鱼，那条鱼网在网里，上下奔突想破网，网是牢固的，想撕拉开一条扣子，比做一个梦也难。
第二天的中午，我再去河边上，去寻找昨天看见的黑鱼群。可是从南找到北，又从北找到南，我再也找不到黑鱼群了。我所见到的只有那些散在各处水面的游丝般的黑鱼仔，它们要么只有一条，孤零零地在芦苇杆边游荡着；要么只有几条，像几只无头的苍蝇，无精打采悬在水上；给我感觉是像在等死一样。我想不通了，一夜过后，这个庞大的圆盘怎么一下子就可散得无影无踪呢？但我心里还侥幸希望有黑鱼群：也许它们在河里的某一处集结。
海山叔叔说，这是你永远看不到的事情了，你知道每一个黑鱼群都有一条或者两条大黑鱼，体型小一点的是妈妈，大一点的是爸爸，黑鱼群移到哪儿，黑鱼爸妈就跟到哪里，水里谁敢欺负黑鱼群，黑鱼爸妈就会出来保护它们。有时因为分工，爸爸会离开一段距离去观察河面……叔叔还告诉我：昨天捉到的那条大黑鱼是黑鱼群的妈妈。没有了妈妈的鱼群，就会立即散伙，而且可以一夜之间死亡大半。
叔叔的话让我惊讶，我突然感觉眼前慈祥的叔叔像个恶人。
我一下子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大人，心想：这黑鱼群对于母爱的需要竟然如此强烈，又如此专一；而大黑鱼对小黑鱼的爱竟然如此担当，又如此神圣。我劝叔叔以后不要捉大黑鱼了，叔叔后来同意了。而我原先打算想向海山叔叔学捉大黑鱼技术的念想也从此打消了。
也因此，我一生没有学会捉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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