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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的散文
冬梅,生在雪花飘飞时,不识字的奶奶说:“叫冬花吧,好听。”家庭的贫寒,使母亲敏感又倔强,她不希望女儿以后的日子如这瘦寒的冬天。她希望女儿像梅花那样绽放,引人注目。顶着不孝之名,反抗了婆婆的权威,给女儿取名冬梅。
一场高烧使已经站立的冬梅无法站立,双腿如软面条。怎会像梅花那样傲立雪中?迷信的奶奶埋怨媳妇给孙女取名不好,冬天的梅花就要经苦寒。要强的母亲背着冬梅四处求医,到处访药。春去秋又来,冬梅小小的屁股上留下了无数的针眼。三岁多时,冬梅再次站了起来,四岁时会走路,但右腿比左腿短一些,走起路来一点一点的。疲惫的父母终于歇口气了。
七八岁的年纪她背着花书包点着脚走进了学校,小学生们学她走路,学得越像,周围的笑声越大。冬梅恨得咬牙切齿,越发在学习上努力。语文数学年年第一,小作文写得顶呱呱,老师经常当范文念。当同学再学她走路时,她原本清澈的眼神里有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恨意与鄙夷。小升初时,考了全乡第一的好成绩,从此后,再没有同学笑话她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为了节省几块钱,父母经常当着她们姐弟的面争吵。冬梅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给父母多多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心思重的她经常失眠,连续三天高考,她彻夜未眠。考物理时,把答题卡涂错,高考失利了。父母一定要冬梅再补习,直到考上大学。
情窦初开的年纪,补习班的语文老师年轻潇洒,冬梅第一眼落在他身上,心里就像着了魔。上课,自习,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冬梅纠结得狠狠地拧自己的大腿,“高考比什么都重要,你这样下去怎么办呀!”冬梅心里清楚,过不了高考的独木桥,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她以后的全部日子。一个人若能战胜自己比攻取一座城还难,冬梅没有那么强大。成绩在下滑,人在消瘦。父母着急,但不知道症结在哪里。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冬梅背着书包走出教室,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大地一片苍白,咔嚓一声,雷声滚滚,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瘦小的冬梅裹紧校服急忙往家赶,右腿不给力,走到校门口,人就成落汤鸡。手摸去脸上的雨水,眼前的一幕使冬梅心碎了。
冷雨中,语文老师左手打着伞,右胳膊紧紧地搂着一个女孩。女孩说冷,语文老师解开上衣的扣子,让女孩钻进了怀里。脸不时地在女孩脸上蹭着。从冬梅身边经过时,语文老师看了冬梅一眼,朝前走了。边走边问:“宝贝,你还冷吗?”大雨中,冬梅听到女孩清脆的笑声。咯噔一下,右腿没有了感觉,冬梅跌倒在水涡里。雨水,泪水把心都淹没了。
心系一处,方能干成一件事,冬梅连心都没有了,高考还是失利。最后上了一所自费大专院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谈婚论嫁时,冬梅不听任何人的劝,固执地把自己嫁给了同样腿有点毛病的人。为此,母亲的头发全白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冬梅没有这个想法,她想和残疾的丈夫共同撑起一片天。可是屋漏偏遭连阴雨,上班不到五年时间,所在的福利企业破产,夫妇同时失业,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生活陷入了困境。
四处奔波,寻找工作,除了冷眼还有嘲讽。“正常人都没事干,哪还有活留给你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看大门,行吗?工资开低点,可以吗?”“笑话,看大门是门面活,你站着不动,还像个人,走起来,可给我们单位丢脸了。”冬梅眼睛里没有泪,火在心里燃烧。
要生活得把泪擦干,冬梅来不及流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天上的小鸟不种不收都能活下去,我们也饿不死,天无绝人之路。无数次的碰壁换来了在印刷厂打工的机会。老板答应冬梅来上班,冬梅感恩又感动。
学徒半年,一个月150元,工作十几个小时。重工业不重,轻工业不轻。印刷厂的活繁琐又沉重。又是私人企业,老板舍不得进设备,好多的活都是手工来完成。一张纸折四折,折一千张7.8元。这是印刷厂装订车间最挣钱的活。每碰到这样的活,冬梅激动不已,有时候手都在颤抖,给自己鼓劲,快点折,快点折,折得慢了,工友就抢完了。冬梅折的最快的一天折了3000张,挣了二十多元钱。晚上十点多下班时,高兴的冬梅感觉是那样地轻松。出了厂门,过了马路,冬梅呆住了,丈夫抱着女儿站在漆黑夜里的灯光下,两岁多的女儿眼睁睁地等着妈妈下班。天黑了,女儿吵着要找妈妈,爸爸使出浑身解数也哄不乖女儿,只好抱着女儿站在寒冷的冬夜里等妈妈。冬梅急忙从丈夫手里抱过女儿,大步流星地回家,路灯下忽长忽短的身影在晃动。
冬梅更加卖力了,所有的活都抢着多干,因为是计件工资,干得多,挣得多。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晚上站在路边等她回家的女儿和丈夫。
配书,把所有四折的书页配在一起,一本书要配十几张。手脚并用,这样才不落后于工友。再说,配书页给的工钱也高。要强的冬梅,配的速度比身体正常的工友还快。就想多挣钱给女儿买玩具,买奶粉,买好看的衣服,只要别人家小孩有的,她的女儿也不能少。也想给辛苦的父母敬孝心,给上大学的小弟弟些零花钱。
大弟弟从外地回来了,妹妹打电话一块吃饭。冬梅激动地请了假,没换工作服就急忙赶到酒店。刚坐下,冬梅就从妹妹的眼神里看出了不满,一身工作服是那样的旧。知趣的冬梅尽量少说话,低头吃饭,菜也夹得少。饭后,妹妹掏出口香糖,除了冬梅,每人都给了一块,还笑着给冬梅说:“你就不吃了。”冬梅是姐,她装作不在意,但她的五脏六腑痛得难以忍受,不是一块口香糖的问题,她满世界寻找的自尊心此刻被踩在脚下。
弟弟妹妹还在说笑,冬梅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泪花中又一件往事扑面而来。单位刚破产,又到周末,她还是从不多的钱里给父母买了衣服,牛奶,卤肉,面包。冬梅的孝心让周围的邻居一直称赞。周一早晨要返回,妹妹妹夫有事也跟她坐同一趟车。冬梅悄悄地数了数身上的钱能否够买三人的车票,幸好,还够!此时妹妹进屋来,没好气地说:“谁的车票,自个买,挣个钱都不容易。”敏感的冬梅怔住了,这是自己的亲妹妹说的话。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并且当着父母,妹夫的面。
冬梅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包就往车站走,跛着的腿点得更厉害了。上了车,冬梅赶快找车票员买票。妹夫眼疾手快,推过冬梅,把车钱塞到票员手里。瘦小的冬梅坚决要售票员收她的钱,可是妹夫高大的身体挡着,她争不过他。妹妹坐在车上,一言不发,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车外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滴答,滴答,爱听雨的冬梅无心再听,却想起了一句话:“天上下雨地上滑,滑倒了自己爬!”
“姐,你在想什么呢?”弟弟关心地问道,冬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挤出笑容,忙回答弟弟的问话。
经过这件事,冬梅忽然不想在印刷厂打工了,不是怕苦,而是挣的钱太少了,何时才能过上较体面的生活。她辞职了,又开始了新的寻找。
几经周折,她开了一个书店,租书,卖书。风里来,雨里去,把书店经营得有声有色。冬梅的书店在小区的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卖早点的生意也不错。冬梅机灵一动,自己也想卖早点。经过多方打听,联系到一家大型糕点批发商,因为是老乡的关系,他们愿意为冬梅提供糕点,批发价也是同行中最低的。冬梅千恩万谢,说干就干。
买了一辆三轮摩托,焊了架子,又制备了十几个装糕点的盘子。在书店的旁边支了起来。清晨五点起床,丈夫去批发糕点,冬梅去书店把卖糕点的架子拉出来摆好等丈夫回来。每次看到丈夫的身影从路边出现,她的心才踏实了。丈夫一路的安全是她最担心的,腿有点残疾,又要上班,丈夫比她辛苦。
三轮摩托在路边停好,夫妻俩开始忙碌了。把糕点分装在食品袋里,把零钱准备好。这种糕点是冬梅老家的特色产品,外脆内酥,“马蹄子”“一窝丝”“扭酥”“烧锅子”“烤花卷”个个都是当地人爱吃的食品。摊点前,人挤得水泄不通,大家抢着买。丈夫到点就去上班,冬梅一个人递糕点,算账,收钱。有时候,一个人要买好几样,并且样数各不同。冬梅不想错过每一个顾客,动作之麻利,让人佩服。
冬天,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忙碌的冬梅热汗直冒。卖一个就能挣五角钱,买两百个可以挣100元,就短短的两个多小时,再冷,冬梅不觉得冷。比起打工时,天上地下。
在印刷厂打工时,为了多挣钱,折书页时将手指头折得拳不住。配书页时,用力过猛,右手腕处肿起了一个大包,掉在地上的一页纸,她弯腰去捡,竟然捡不起来。印刷厂的活真的把人累得手无捡纸之力。如今,站在路边,只要把糕点交到顾客手里,顾客满意离去,她心里也有了小小的成就感。刮风下雨,冰雪纷飞算什么呢?
早点卖完,接着经营书店。一天忙碌而充实。与书为友,用文字写心曲是冬梅心中的一个梦。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着。市里招残疾人专职委员,冬梅顺利过关。书店,早点摊,冬梅难以割舍。多年的心血在店里,在路边。怎么办呢?冬梅想起了口香糖的事,想起了买车票的事。她早已原谅了妹妹,但是这些事在她心里的阴影,如长在肉里的刺,想拔却拔不出来,一触摸就痛。
只要勤快,怎么都能活下去,但是活得体面,有没有尊严,又是一种活法。
冬梅决定上班,转让书店与早点摊。她想利用工作之便,更多地接触残疾人,了解他们的困难,倾听他们的心声,把好的政策让他们知晓,并且尽量能帮到更多的残疾朋友。
她最大的梦是想用手中的笔写一首自强不息的歌。
一枝寒梅傲立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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