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纪行的散文
列车在黑暗中"咣哨咣哨"到达洛阳。这是我首次来洛阳,也是我首次离开关中。其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盛夏,也是我从教生涯的第一个暑假。我之所以选择洛阳,主要缘由是它是我的祖籍所在地。人都对自己的祖籍怀有深深的敬仰和眷恋之情,那是"根"。成语中不是有一句"刨根问底"吗?人类的根自然是地球。虽然科学如此发达,但有谁能说离开地球可以生存下去呢?还没有,至少二十世纪不可能了,二十一世纪呢,也很渺茫。一个人要是不知道自己的根在何处那不仅仅是一种悲哀,更是一种不幸,斥为"叛徒"也不为过。
怀着这样的心境,我的人生之旅途就从洛阳开始了。
下车正值午夜。车站广场那份热情却丝毫不感到寂寞和冷落。关中的河南老乡遍处都是,因此我对广场上那浓重的河南口音毫不陌生。
"热油茶,一毛一碗。有五香有花生。""热酱面有大肉,有辣子。"
关中人常讥笑河南人不吃辣子不吃面,其实我们豫北人经常吃面。不过那是甜面,面锅中不放盐醋调料,另外热炒或者凉调些菜就着甜面吃。那"甜"并非是放了糖,而是指不放调料也不下菜。
一个妇人,一张小桌,一口锅灶,几双碗筷,便是一处营生了。这样的营生在广场摆了不下百处就蔚为壮观。在午夜广场昏黄的灯光下这种壮观就尤其显得激动人心。就为卖那一毛一碗的热油茶和两毛一碗的热酱面,故乡人不辞辛劳,顾不上睡眠,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挣钱?
一毛一碗的热油茶在八十年代初说贵也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我就一连喝两碗,外带四根麻花。麻花呢是一毛钱两个。喝毕油茶,便觉睡意袭来,便在广场租了一席打了个盹。天刚朦胧亮,我便搭上了去龙门石窟的汽车。车箱里人不多,满是熟悉的`家乡口音,模样一律黝黑而结实,显示着北方农民的粗犷和朴实。
龙门石窟是我一生游览的第一个风景名胜。关中也不乏风景名胜,骊山、兵马俑、华山、乾陵可在此之前我一个也没去过。我之所以没有直抵故乡,而先奔龙门石窟,是缘于在上高中时教授历史课的陈老师课堂上曾说过的一句话:
"那龙门石窟啊简直了不得!"
那句话激情飞扬。至今我仍记得陈老师说那句话时的眼神和嘴巴。尤其是那嘴巴,在吐出那个"啊"字时几秒钟没有合拢。之后同学们在忆起陈老师时都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啊啊"着然后又都不约而同地放声朗笑。
龙门石窟是中华民族和古老文化的结晶。当我独身一人披着暖暖的阳光步入伊水河畔时,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二十五年的人生就浓缩在那一刻了。我一一游览了宾阳洞、万佛洞、古阳洞、莲花洞、奉先寺在十几米高的卢舍那佛像下,我扑通跪地,向佛像虔诚的叩首行礼--那瞬间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劣。一个有罪孽的人到了卢舍那佛像前会立刻幡然悔悟,洗刷那负罪的魂灵。其实也不见得。罪孽深重到了不可药的地步,面对卢舍那佛像也会心生邪念。当十七年后,当我从报纸上得悉河南几个农民盗窃了龙门石窟的佛像后,我便哑然了。这是整个人类的耻辱!世间一切奇迹、一切发明创造都是人类的杰作,而世闻的一切罪孽也都是人类的"杰作"!这个伟大而卑鄙的人类啊!
辞别龙门石窟,我又返回洛阳,搭上回故乡的班车。在崇义镇我下了车。崇义镇是豫北沁阳和温县的交界处,归沁阳管。在崇义镇首先见到了秀姐。秀姐曾随虎哥来过关中,那时他俩刚结婚。秀姐那长长的辫子曾让我迷醉和倾慕。大凡男孩儿都对女孩儿的长辫感兴趣--那是女性最明显的外部特征。许多年以后当我聆听着那首《黑头发飘起来》时,我就想起了秀姐。那是我孩提时代对女性最崇拜的标志。
秀姐那长长的辫子不见了。我恍然若失。秀姐热情依在,我却有些呆愣。这人生旅途的第一站我首次尝到了失落的滋味。秀姐的长辫没有了,身体却丰满了,透出成熟女性的魅力。刚坐下一会,虎哥回来了。虎哥在我的印像中是一个忧郁型韵人,似乎心里压着一块石头,脸上永远不见一丝笑影。出乎意料的是,虎哥见到我竟然手舞足蹈起来,那嘿嘿嘿的笑声彻底改变我印像中的虎哥。岁月能够改变人生。而人生也就丰富了岁月。秀姐和虎哥的改变让我初次对人生产生了感慨。
大姨还是原样,只是头发白了,走路依然匆匆忙忙说话依然罗罗嗦嗦。虎哥提着空篮出去,不一会又拎着空篮回来,经秀姐提醒才盛回一篮肉。案板剁得打鼓,肉馅堆得冒尖。虎哥挥手赶走了拥在门口瞧我这个稀客的小娃们,刚坐下,又站起给我让烟倒茶。记得那年来关中,他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直打哈欠。父亲知道他烟瘾犯了又没钱买烟,便去街上买了盒回来给他。父亲是不吃烟的。现在的虎哥可比不得那时了,他种了一亩菜地,收入大约不错,光瞧那满抽屉带过滤嘴的香烟就可以猜到。虎哥把烟全都取出来摆在桌上,一个劲儿地让我,唯恐我饿坏了似的。
豫北平原是"中原"的腹地,地势平坦,土质肥沃,与关中平原相比美。这里是全国著名的粮食高产区。三国时曹操雄据中原,终于完成了一统天下的霸业。
吃过午饭,稍作休息,虎哥骑车送我到奶奶家。奶奶家在大金香村,和崇义镇虽然相隔两里路,但却不属一个县。大金香属温县管辖。奶奶更加老了,但却仍精神。奶奶家属典型的豫北农村四合院式的庄户小院,前后正房,两侧为厦房、灶房。院墙上歪贴着"满院生辉"的红字条,院内养着花草,盆儿都不讲究,瓷的、陶的,还有铁的,大小高低也不一。鸡、羊、猪生活的气味和花香融和了,笼罩得小院醉醺醺的。奶奶顶着毛巾操劳着四合院中的一切,似在指挥千军万马,脸上永远是满足的笑容。
晚饭吃过,夕阳的余辉还未从院子褪尽,便涌来一屋子人。由于我都不认识,他们便自报家门。这个说叫他五爷,那个说叫他七叔都约我明天去他家吃饭。奶奶解了围:
"他五爷,明早先去你家,明晌午去九爷家,他八叔,你家排在第三天黑"。
在家住了二十天,几乎顿顿走"亲戚"。村子四条街我几乎吃遍了。由于水土不服,我坏了肚子,可又不忍伤感情,只好应允着乡亲们热情的款待。每到一家,都是大肉、鸡蛋水饺。好几次我都想吃一碗酸汤面条,他们却红了脸,说我瞧不起他们。唉,这些热情而忠厚的乡亲们啊!
下午我到田野去漫步,这才闲暇了。秋庄稼长势喜人。乡亲们正在给地里浇水、积肥,一看见我就撂下活围住我问长问短。崇义镇新修了剧院,虎哥专门接我去看了几天戏。我生性不爱看戏,讨厌那没完没了的唱段,看关中的秦腔不到半场就昏昏欲睡。可那几天,我看豫剧简直入了迷,可现在回忆起来,却一出戏的名字都叫不上来。那几天我怀疑自己二十五年来突然迷上戏曲,会不会是由于无法应酬乡亲们对我的一片深情的缘由呢。由于刚参加工作,积蓄没有,工资也不高,因此几乎是空手回故乡的。可乡亲们谁也没有见怪,照样热情地款待我,现在想起来愧疚不已。
暑假快要结束,我要返回陕西,返回关中了。乡亲们再三挽留,末了都道:"明年放假了再回来啊!"临走的那天晚上几十户乡亲都送来了鸡蛋,少则三五个,多则一二十个,不收不行,堆满了一案板。深夜二点多了,五爷还让儿子送来半盆鸡蛋。看着那小山一样的鸡蛋,我心里犯起愁来,明天怎么带走这些鸡蛋呢?朦胧中,一列火车开来,载着那些鸡蛋朝远方驶去。车箱里那些鸡蛋变成了乡亲们的脸,绽开了一朵朵洁白的花。
天还未亮,虎哥来接我去搭车。奶奶后半夜把那些鸡蛋都煮熟了--不知他煮厂几锅。那些煮熟的鸡蛋放在一个大篮子里。"到路上别饿着了。"奶奶叮嘱我。我提了提那篮子,足足有十几斤重,便不顾奶奶的阻拦,用黑提包装了十几个"逃离"了奶奶家。
一离开奶奶家,我的眼眶便湿润了。
坐汽车到洛阳,鬼使神差般的我竟又去了龙门石窟,在卢舍那佛像前长跪不起。
卢舍那佛慈祥地望着我,缓缓地道:"去吧,孩子。菩萨会保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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