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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嫁妆散文
女儿要出嫁了，有一天，女儿忽然问我：“爸爸，奶奶给我留下的那份嫁妆哪？”我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解地问女儿，女儿说，是奶奶去世前几天告诉我的，告诉她，出嫁时别忘了带上那份嫁妆。
母亲生前的确给女儿留下一份嫁妆，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的原因，也只是想在她出嫁的时候能给她一个惊喜，因为我知道，母亲在女儿心目中的位置，我更知道女儿与母亲之间，那种微妙的特别情感。
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家庭妇女。平时除了为我们这个若大的家庭辛勤操劳以外，最喜欢的就是两件事，织毛衣和绣花。虽然，母亲即会织，又会绣，但我从末见母亲为自已绣过什么，即便是为自己织一件毛衣，也只是没有什么花样，简简单单的那种。
母亲喜欢制造美，更喜欢将她的美展现在我们身上，并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延续。所以，每当她有一个孙字辈出生，她都会在满月的时候，为她们绣上一件花衣裳，在一百天的时候，为她们织上一件小毛衣。但在我女儿满月和一百天的时候都没能享受到如此待遇，因为，那时的母亲已经老了，而且，也不再摸针线了。
女儿是母亲最小的孙女，论年龄和母亲的曾外孙几乎是同龄人。可能是由于她们祖孙之间的年龄与悬殊，女儿出生后，我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母亲似乎多了些兴奋和欢喜。
虽说母亲已不再摸针线了。但在女儿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我又看到母亲买毛线了，毛线是淡红色的，上面还飘着一些金色丝线，母亲问我好看吗？我说，好看。我问母亲，您这是准备给谁织毛衣啊，您还织得了吗？母亲说；“这是我织的最后一件毛衣了，等我把它织好了，你就知道是织给谁的了。”
毛线买回来了，可母亲并没有急着织。那时不管是谁到我家，只要穿着毛衣，母亲都会仔细地观看，并问这问那，有时走在大街上，看到谁的毛衣好看，母亲也都会多看几眼。母亲为了织一件毛衣而如此认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也许正如母亲自已所说的，这是她织的最后一件毛衣吧。
记得一个月以后，我曾到母亲那看过一次，想看一看这件毛衣织得如何，但进展不大。到了两个多月的时候，我看到母亲把已经织了一大部份的毛衣又拆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老了就是不行了，我怎么就是织不好那……
女儿生日的前几天，母亲终于把这件毛衣织完了，并告诉我，是织给我女儿的。当母亲把这件毛衣展示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真的惊呆了，我难以想象，大字不识一个，已经老去的母亲，是用怎样的灵感和毅力，织就出了这件完全具有几何图案的毛衣啊！菱形里面有方形，方形里面见圆形，相互对称，连接缜密，而它那淡淡的红色上泛起的金光，又不失艳丽与华美。这件毛衣，也是我所见过母亲织的所有毛衣里面，织的时间最长，也是最漂亮的一件。
女儿一岁生日那天，终于穿上了奶奶为她织的小毛衣，那天，母亲也显得格外高兴，抱着孙女逢人就问，看看，我给我小孙女织的毛衣漂亮吗？每当听到别人赞美时，母亲都会微笑着亲女儿一下。
女儿刚刚九岁那年，父亲去世了。那时的母亲也变得更加苍老了，而且，心脏病也越来越严重，为了给母亲多一些安慰，每到晚上，我都会让女儿和母亲睡在一起。那时，女儿也常和我说，每到快睡觉时，奶奶都要给她讲故事，然后她就抱着奶奶睡，她还说：“奶奶胖胖的，抱着奶奶睡觉睡得特别好……”
都说老孩，小孩，老小孩。可能人老了都会回归吧，回归到她的童年，最后回归到她曾经来时的地方。的确，那时的母亲特别喜欢和她这个小孙女在一起，她这个小孙女也是最听奶奶的话。直到女儿成年以后有些事情我才知道，原来女儿知道母亲的事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我始终相信，血缘之间有时能产生出一种特殊的灵感，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它的存在吧。在父亲刚刚过世两个多月的时候，母亲又要绣花了，那时，我是坚决反对的，但最终还是执拗不过母亲。
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绣花，她还能不能完成这项工作，如果母亲能完成这项工作，又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母亲。结果还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母亲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把它绣完了。那是一对粉色的枕套，上面各绣着两朵大大的牡丹花。那天，母亲喊着我的乳名，把我叫到她的身边，对我说：“我恐怕看不到我孙女出嫁的那一天了，妈妈也没有什么能留给孙女，这对枕套等她出嫁的时候，你一定给她带上，告诉她这是奶奶给她的嫁妆。”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为了我们和父亲孤守了一世的清贫，真的是一无所有。为了让母亲高兴，我对母亲说：“妈妈，您什么都有，我们不就是您的财富吗？”母亲再也没有说话……
也许这句话我说错了。母亲会永远属于她的孩子们，当有一天她的孩子们长大了，自立了，还会属于她的母亲吗？
一个月以后，母亲突发心脏病永远离开了我们，那一年我的女儿才刚刚十岁。母亲走后，我将女儿一岁时穿过的小毛衣清洗干净，和那对枕套放在一起，珍藏在我的身边。
女儿出嫁的前一天，我把这两件东西交给了女儿，告诉她，这就是奶奶给你留下的嫁妆。女儿接过这份嫁妆，只是愣愣地盯着它，许久，许久，仿佛，在这份嫁妆上女儿又发现了什么，然后，她紧紧地把这份嫁妆抱在怀里……然后，女儿又把这份嫁妆打开，一遍遍地亲吻，最后，女儿用这份嫁妆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蒙上。那一刻，我并不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又想起了她曾经抱着奶奶睡觉时的场景；也许，她又闻到了奶奶曾经的味道；也许，她又听到了，那一针一线下面，奶奶还没有给她讲完的故事……
当我走出女儿的房间的那一刹那，我没想哭，但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在想，如果我把母亲留给我女儿的这份嫁妆丟到大街上，也许没人会多看一眼，甚至，没有人会弯下身躯把它捡起来，但在我的心目中，它永远是我女儿所有嫁妆里面，最珍贵的，也是最神圣的。它珍贵在它血浓于水的真情和永远无法复制的独有性，它神圣在一位年迈的祖母，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用一针一线留下了，对她孙女的牵挂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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