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天散文

时间:2021-04-14 14:38:09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麦天散文

  当麦芒变得有些扎手的时候,各家各户的男人就开始磨刀片了,在精细的磨石上搭着水,压紧刀片,一遍一遍地打磨。而女人则磨了新面粉,割了几斤肉,在厨房里忙活着。老人们背着手在麦田里,嘴里叼着烟锅,烟袋挂在烟杆上晃晃悠悠。

麦天散文

  “二哥,这麦子就再差一场风了。”一个老人摩挲着麦穗说道。

  “是啊,今年这天雨水足,气候也好,没招来多少虫害,麦穗白净多了,麦颗比去年肯定饱实的多。”

  这些老人就像庄稼行道里的将军,啥时候搭镰动麦,具体该怎么来都是他们说了算。

  男人们终于从磨石上直起了腰,拔一根头发放在刀片的白刃上,吹一口气,手中的头发就短了一截,然后就拿在手里高兴的打量着那泛着白                光的刀片,那样子倒像是一个将要上战场的武士擦拭自己的宝刀一样。男人们有时候兴致上来了还要唱几句:

  一进庙门雾沉沉,满所黄香炉里粉。你老空中守香灯,保佑弟子住平稳。

  左青天,右青天,山神土地在两边,虎狼扎在深山里,只须耳听不要眼见。

  南天升起一朵云,龙王老爷在空中,你老空观保弟子,一年四季五谷丰。

  ……

  老人们抬头望着天,嘴里喃喃自念着:早看东南,晚望西北。趴在地上溜面面土的小孙子就摇着爷爷的腿问:“那中午看哪里?”老人愣了一下,随即在小孙子的屁股上轻轻一踢,骂道:“去你爷的腿。”然后就大声说道:“看这天是要连着几个顺天的,下午要是再有一场热硬风,明早就可以开始搭镰了。”搭镰就意味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劳动要开始了,庄稼汉大半年的收入和全家人一年的粮食收获就从这个搭镰开始。

  那天晚上,女人就忙了,一边在厨房擀着精溜溜的面条,一边照看着锅里喷着香气的猪肉臊子,还要抽着空子翻箱倒柜的给全家人找衣服。在麦天,哪怕是有一点棉性的衣服都不能穿,不然麦芒会钻进衣服的各个角落里,扎的人全身不安宁。男人则赤着上身倚在炕头的被子上,望着天花板,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指头缝里夹着的烟棒。那样子就像是在酝酿一场决斗,心里一步一步的盘算着该怎样进行。也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麦天是个很受苦累的季候,再加上红炎炎的太阳狠狠的晒着,几天就得退下一层皮来。男人们是麦田里的战士,他们与天上的云比赛,要赶在下雨之前把那已经成熟的麦粒从田地里抢回来。当然,谁也没有说过抢,大家这个时候见面常说的就是“忙开了么?”,那急切的声音不由得人感到了紧张,就连再不务正业的懒汉,也会被这种气氛惹得在家里坐不住。

  第二天老人们会起个大早,用笤帚将院子里里外外扫一遍,接下来的几天,是没有功夫去扫院子的。吃罢早饭,等太阳完完全全的升了起来,才在木镰上夹着刀刃,带着一大罐子的凉开水,拉着架子车晃晃悠悠的从家里往田地里走去。割麦子是要用木镰的,处于秦川道的乡下,镰刀分为木镰和铁镰,刀刃和刀把是垂直着的。平时的粗活重活都是用铁镰,木镰是非常娇贵的,一年四季除了麦季会拿出来用,平时都是清洗干净挂起来的。麦季用木镰,是因为它的刀刃可以卸下来随时打磨,而且很薄,用起来轻巧,还有重要的原因是它的镰把是弯曲而且比较长的,这样使用起来,腰不用弯下去太低,能够减缓劳动时腰间的酸痛,还能割出整齐低矮的麦茬。木镰看起来就像一件艺术品,优美的弧线,修长的卡槽,扁平的虎牙卡着刀刃,拿在粗大的庄稼汉手中,倒显出了几分娇美。

  来到麦地,前几天还一片绿莹莹,随风起伏,掀起一层层波浪的麦田,现在看起来,已经找不见绿色了,只有拨开扎实的`麦秆,才能看到几绺瘦弱的绿色,它们仿佛还在回味着分蘖时的茂密。放眼望去,满到处都是耀眼的黄,沉甸甸的麦穗和已经被踩的发光的黄土路,都放着让人兴奋的金黄。

  右手执镰,左手臂拨倒一小丛麦子,将刀刃搭在麦苗的底部,然后平平的往后拉一下,就露出一排整齐的麦茬,偶尔冒出一点晶莹的水珠,瞬间便会被炙热的太阳吸收。将这一丛麦秆拿在手中,分成左右手两小撮,然后交叉,双手巧妙灵活的转一下,便就打成了一个腰子。打腰子也是初割麦子的人必须学会的项目,然后将腰子横着放在地上,再将割下的麦子竖着放到腰子上,割满一捆,就用腰子将零散的麦秆捆在一起。

  麦季是燥热的,太阳火辣辣的晒着,在潮湿的地里,会感觉到湿气从裤腿里往上钻,一直冲到满是汗水的脑门,一天下来,就会被这湿气蒸的头晕脑胀。当然麦季最难熬的不是这湿气,而是腰部的酸痛,每天晚上睡觉前,男人趴在炕上,怎么揉也不解劲,就让小儿子脱了鞋站在自己的腰上来回踩踏走动,嘴里发着疼痛的呻吟。庄稼汉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是不穿袜子的,但是在麦天割麦的时候,却大都穿着袜子,如果不穿,那密密麻麻的麦茬会扎的脚腕上一层血痂,就像被猫抓过一样。特别是小孩稚嫩的皮肤,不但脚腕上常常被戳的淌着血,连胳膊上也会被麦芒扎的一片一片的红色,渗出的汗水浸进去,一阵阵蛰痛。

  割麦的时候,一般是一个人负责着一垄,庄稼大的人家,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都是女人和孩子们回家把饭做好用饭盆提到田地里,男人们就擦一下手,也顾不得脸上往下滴的汗水,接过饭就往嘴里送。女人的中午饭是费尽了心思的,割麦天费力气,饭里的菜做的多吃下去耐不住时间,只有一老碗面片才能顶住下午漫长的体力劳动。但这一样的面片吃的次数多了,男人们也就有点腻了。所以女人们就要变花样,同样是一碗面,但做法不同,早上出发前,就揉好一团面,扣在盆子下,中午回去发的刚好,然后在案板上撒上面粉,用擀杖一遍一遍慢慢的擀开,俗话说“添人不添面,擀杖转一转”,这不仅是说擀出来的面耐实,更说明了擀出来的面更筋道可口,是庄稼汉用来招待客人的最佳饭食。女人们擀面的时候,嘴里还哼唱着,就像在享受在展现她独有的技术:

  左书房,右书房,书房里有一些影壁墙,影壁墙上落凤凰,把那五呀咱二人配成个双呀么配成个双。

  过了一道河,又一道河,上河里漂下来一对对鹅,公鹅是展翅了飞过河,撂下一只母鹅还叫哥哥也么叫哥哥。

  走了一道庄,又一道庄,个个庄上狗咬人,不咬前面的梁山伯,单咬呢后面的祝英台也么祝英台。

  过了一道台,又一道台,个个台上种的韭菜,青菜白菜水萝卜菜,这么好的人才谁不爱也么谁不爱。

  ……

  擀过几遍后,一团面就变成一张圆形的大饼,村里评价谁家的媳妇能巧,就看谁能把面擀的又圆又薄。面擀好后,用菜刀将圆饼切成一条一条的。这时候负责在灶火圪崂拉风箱的孩子也将一锅水烧的翻滚,女人就揭开锅盖,将面条“下”到开水里,用筷子搅拌着,嘴里还要念叨着:“转莲花,转出一锅油花花。”煎过(水沸腾后再添冷水,如扬汤止沸)两水后,面条就煮熟了,女人将面条捞到饭盆里,放上调料,然后揭开芹菜姜水罐子,用勺子舀几勺姜水浇在面条上,再端出猪肉臊子,捡着大块的放进饭盆里,最后再在上面淋一层油汪汪的红辣椒,就做成了一顿馋的人要咬舌头的午饭。男人们狼吞虎咽的吃完一老碗,但就是不落一滴汗,身上的燥热全部降了下去,这就是芹菜姜水在这个季节贵重的原因。男人们吃的心满意足之后,抹一下油光的嘴,打着饱嗝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吸一口,悠长的吐出来,犹如武侠中的侠士练习呼吸吐纳一般,然后拿起镰刀,又向那黄灿灿的麦田走去。

  到了晚上,小孩们就早早的回家休息,而大人们还要熬夜将割倒的麦子转到麦场去,麦场是一大片用青石做的碌碡碾压的瓷光的场地,往往一直要到深夜才可以将白天割好的麦捆转移到麦场去。麦季时候庄稼汉的晚饭也是在深夜的,劳累的女人也没有心思和力气去做饭菜,往往是些馒头、咸菜、白开水,胡乱的吃完后就带着满身的酸痛,也顾不得去清洗落在身上的,那种只有麦地里独有污垢,带着一股汗水和麦子混合的味道,躺在炕上用睡眠驱赶浑身上下的疼痛和一天的劳累。

  这样的生活重复几天之后,地里的麦子差不多已经收割完毕,全部转到麦场堆积了起来,田地里一片空旷,在毒辣的太阳下,湿气上升时的急湍像火焰一样燎着大地,麦地里就很少有人去了,只剩下一行行整齐的麦茬,在太阳下依然闪着光芒。到这个时候,麦天的劳作就完成了一半,人们的劳作重点就转向了堆满麦捆的麦场,麦场的活就是将麦子脱粒出来,并晾晒干燥。

  脱粒就要摊场,将麦捆全部解开,摊成薄薄的一层,然后用碌碡在上面碾压。早在使用牲灵耕作的时候,碾压的任务是牲灵一年中比较重的一项活计,在毒辣的太阳下,一头强壮口青的秦川牛或者驴子,套上一个大碌碡,在庄稼汉的促使下,慢腾腾的在麦场上来回的走着。一般是老人来执着缰绳,其他人这个时候都坐在阴凉处喝着水,闲谈着,等待着。小孩子们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桶和大勺子,只要牲灵的尾巴向上稍微一翘,就赶紧跑过去,把木桶支在牲灵的屁股后,等牲灵屙完了长长的一泡尿后,赶紧换上大勺子,等待着牲灵一坨接一坨的屙粪。这就是麦场上孩子们的专职工作,一点也马虎不得,不然他们就得趴在地上,将混在麦场里的粪土分拣出来。等牲灵满身湿透,开始喘气的时候,麦子的秸秆也就被压的扁平,随着碌碡的转动而上下翻滚着,老人们就把牲灵赶到阴凉处,卸了碌碡。牲灵低着头贪婪的吸咂着一桶撒了盐巴的水,老人就眯着眼睛看别人在麦场将秸秆小心的抱起,抖落已经碾压出来的麦粒,然后又重新摊开放好,等完全翻过了一遍后,老人就又催着歇息的差不多的牲灵套上碌碡,去碾压这翻过一遍的麦场。这样要碾压三到四遍之后,麦穗里包裹的麦粒,才能完全的被挤压出来。完成了碾压的工作之后,就要起场了,起场就是将秸秆从麦场中清理出去。在麦场上所有的一切工具都是木制的,木锨、木杈、木耙子,这是怕铁制太过锋利而将麦场里的土混进了麦粒里,用木杈轻轻的将麦秆挑起来,并不停的抖动着,将夹杂在中间的麦粒抖落下来,然后移出麦场里。清理出去的麦秆就不再叫麦秆,而是叫麦草,麦草很多,就要摞成麦草垛子,垛子有很多形状,随着庄稼汉的想象力而随意发挥,但最重要的是打底,底要大,要平,要结实,才可以累出经得起风雨的高而大的麦草垛子。清理完麦草后,麦场上剩下的就是混杂在一起的麦粒和麦壳了。将铺成一层的麦粒与麦壳堆积起来,借着风势,将麦壳吹走,吹不走的就是沉甸甸的麦粒。然后将麦粒装袋放进仓库,等着全部的麦子都摊场收完后,再在好天气里拉出来晾晒。在这样的麦天,所有的一切都是紧张的,每位庄稼人仿佛一下子都变成了掏煤的工人,脸是黑的,撸出的鼻涕是黑的,唾出的痰是黑的,所有的一切他们都不在乎,只为能把辛苦了半年的麦子抢收回来。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躺在满满的一盆热水里,水也会被染成黑色。

  但是摊场时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候天气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刚刚要起场的时候,天就变了脸色,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乌云突然翻滚着向下压了过来,瞬间就是一场雷雨。庄稼人在这样突如其来的雷雨前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躲在屋檐下盼着这场雨尽快结束。往往在雷雨结束之后,辛苦收割回来,并碾压出来的麦粒已经被雨水浸透,庄稼汉把这种不幸叫做塌场,还好每次摊场的时候只是摊开所有麦子中的一小部分,不至于一场雨就使全家人没有了一年的口粮。庄稼人是俭朴的,即使被雨水浸泡过的麦粒,他们也不会糟蹋了,而是用来饲喂牲畜。但被雨水浸泡过的麦粒可以做一种独特的食品,那就是麦芽甜馍,已经成熟的麦粒被水浸泡过后就会发芽,而发芽就会产生麦芽糖,勤劳智慧的庄稼人会用这些已经发芽的麦粒来烙饼。饼要趁热吃,往往是刚出锅就拿在手上,两个手不停的倒换,嘴里不停的吹嘘着,仿佛手里捧的是一只烤的焦黄的红薯一样。麦芽甜馍第一口咬下去很甜很黏,但往往是第一口下去之后就不再想吃第二口了,因为香甜过后就是难以忍受的苦涩,小孩子们由于新奇,贪心的拿着一大块,但经常嘴里噙着一口麦芽甜馍,就将手里剩下的硬往祖父的手里塞。老人们吃起麦芽甜馍是双手捧着,边吃嘴里还要吸溜着,不让掉下去一个馍渣,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这样的食品,在老人们将近一辈子的生活里,是美味的。

  庄稼人也一直奇怪,总是将所有的麦子摊场碾压,装袋入仓之后,天才开始下起连绵几天的雨。或许是在劝阻闲不下来的庄稼人在这个雨天能好好的歇息,将整个麦季的疲乏全部赶尽,好迎接下来的农活。人们也是这么做的,劳累了十几天的男人,在炕上展开结实的身体,听着屋外翻滚的雷声,忽近忽远,听着听着就拉起了响亮的鼾声,仿佛所有的乏困酸痛都含在这鼾声中排出了体外。女人们则还是闲不下来,坐在炕的另一头,纳着鞋底,她要赶在下个繁忙的季节之前,给家里的每个人做好要穿的衣鞋。

  等到天晴的时候,雨水已经将太阳炙烤的干燥的黄土浸润透,攒足了劲的庄稼汉又抡起锄头,将那和麦子一样金黄的玉米植入大地中。当玉米发芽长了出来,麦茬就没了以前的光亮,而渐渐的腐蠹了。这个时候,庄稼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们即将迎来一个酷暑的季节,一个农闲的季节。这个时候的庄稼汉又可以有时间有闲情有力气扯着嗓子唱着那陕北庄稼汉的歌:

  深不过呀那个黄土地,高不过个天。

  吼一嗓信天游,唱唱咱庄稼汉。

  水圪灵灵的女子呦虎圪生生的汉,

  人尖尖就出在这九曲黄河边。

  山沟沟里那个熬日月,磨道道里那个转。

  苦水水里那个煮人人,泪蛋蛋漂起个船。

  山丹丹那个可沟沟里,兰花花开满山。

  庄稼汉的那信天游,唱也是唱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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