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散文

时间:2023-04-28 07:21:37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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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里散文

  这是我的第一次采访,这也是我的一篇不能称之为采访手记的采访手记。

尘埃里散文

  下午我与一位前辈一同去会一位环卫工人。她姓廖,大多数女人在这个年纪,富贵点游山玩水,工薪的闲而持家,而她,只与一辆自行车和一把比她人还高的大扫帚为伴。而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她老远看见我们来了,挥挥手笑着回应我们,走近了才发现准确的面容。这张脸是人海里的一滴水,你可能在某一年的某个寒冬或酷暑的某一天上街,穿过无数条马路,在无数个红绿灯下等待,抱怨过无数次抓心挠肺的堵车和人群,都不会注意到的一张脸。因为她永远埋在黯淡的橙色鸭舌帽下,在树的阴影里,在穿梭的车流中,像车站边滚动的广告,模糊得与背景融为一体。

  我们就在她工作的路段与她谈话,她见我端着相机,颇腼腆地笑笑说这有什么好拍的。但劳动人民的笑永远单纯,随后,她向我们谈起了她的故事。年轻时从老家黄梅来九江,心里没铺展多么伟大的梦想,只求一份工作,在这个城市搭起一个家,平淡自然地生活,生儿育女即可。故事不长,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奇遇。我当时舒了口气,生活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若命运能让一个人安安稳稳,便是福气了。

  可我的希望却落了空。

  在谈到她工作中的遭遇时,她却语气突然变“纠葛”起来。她说,她的丈夫同是环卫,那一次开电瓶车上街清理,结果被一辆斜着开来的车给撞伤,那车上下来几个社会青年,不分青红将责任推到她丈夫身上,嚷嚷着让她丈夫赔钱。她丈夫为人老实,也没作何辩解,便默许下来,让那厮住了三天医院,以养好那“伤筋动骨”的皮外伤。她听闻,觉得理亏,便要说理,可社会青年纠集同党,放出恶言威胁。此事一出,她便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她边说边望着我们,眼神难解。她不住地叮咛,若我们要将此次采访付诸报端,一定莫将此事详说。

  因为她的生活,已无力承受太多。

  我们答应了她。

  下午四点半多,我们提出要去她家里坐坐,她一听,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腼腆羞涩的笑。她连连摆手,欲说还休地拒绝,像个被要求审查作业本的小孩子一样徘徊,那样子,有点滑稽。

  几乎是在决定出发的同时,牛毛细雨突变瓢泼大雨。雨点从九天之上密密匝匝砸落在我们前后左右,像颗小导弹般往小腿上轰炸水花,我们唯恐避之不及。而抬头看廖大姐,没有撑伞,就如平时工作时一样,鸭舌帽,短雨鞋,扶着和她的脚步一样单薄的自行车,从容行走在雨幕里。朴素的花单衣随路面起伏摇晃在我们眼前,一脚一脚,对这漫天豪雨视若无睹。

  她的家依存于九江老城区里历史最久的棚户区,这块地方和这些职业一样,被日渐升高的楼宇与日益拓宽的道路挤压进了城市的皱褶里。它们曾是九江头几批房屋,是兴旺的见证,现在不过是周围巨兽投影下的一颗石子,将正面藏进墙头巷尾,胆怯但不可避免地存活着。

  直到到了她家,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我经常路过的一条小巷。我每隔几周来探望老爷子时,因为这里靠近商场,所以会选择这条捷径去买点水果。但我多数时候宁愿不走这里,因为凹凸不平的路面和随意堆放的杂物,这条捷径只有在堵车的高峰期才会选择。我也知道这里生活着几户人家,可我如今才知,这里,也有这样的生活在上演。

  廖大姐家是典型的“群居部落”,门口是大概一个臂展那么宽的公用厨房,左右各搭矮桌为案台,每边排着三、四个锅碗。我估计这就是这个“部落”居民的全部伙食家当。往里是一条狭窄幽暗的走廊,只容两人侧身经过。走廊左侧是嵌在墙里的公用厕所,大概三平米左右。右侧和尽头各一户人家,廖大姐住在靠近走廊末尾。她领我们进入,我们一行四人进去便觉拥挤,扑面而来的逼仄窄小令人惊异。房间真小,小到我不敢确认“这是一个家”。和我见过的多数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或许是因为生活的困窘与个性的念旧,廖大姐利用了这个小房间所有能使用的空间来存放物品。这让这个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拥挤,但却透着股无声息的怀念意味。

  她一回到家,便掀开掉了漆的电饭锅胆捣碎僵硬的饭块,动作熟练,无需经过什么刻意的思索。我们挤在房间中央的小空地上,前辈与她攀谈着生活,我走出屋门,站在走廊的尽头,从未如此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空间。

  蜘蛛网、墙角的霉斑和灰尘、掉漆的门、昏昏欲睡的灯泡倒悬在天花板上。这座居所横平竖直,没有一般人家柔和的拐角,它的一切与这里的居民们一样,低眉落寞。

  廖大姐的晚饭很简单,炒豆角和酱油丝瓜汤,都是中午剩下的。两道菜回锅热一热,锅铲翻一翻,炉灶上闪烁的火光还没过瘾,这菜,便上了晚餐的桌。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回来的路上我跟前辈说,我有点难过。她安慰我,今后会有比这还酸楚的,生活就是这样。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忽然十分客观地看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如恒河河沙,生命的潮水来来往往,淘洗着深陷河床的你我。幸运的,随波铺陈在河床上,上有流水下有软沙,平平稳稳了此一生;不幸的,被不可见的暗流席卷在颠沛流离中不能自己,历尽辛苦可能都磨不出珍珠的光彩。活着,不过两个字眼,它那么大又那么小,那么虚无飘渺又那么真实可见。百年光阴,宇宙间虚无的一挥弹指,落到肉身上,却也有如山般说不出的苦痛。

  人呢,浮尘一般活着,低到尘埃里了,要怎样才能开出花来?

  这是种修行,或是轮回中走一遭末了时的感叹。

  我还记得采访伊始,前辈问廖大姐有没有什么梦想,廖大姐微笑着,眼神憨厚。

  不过生活安稳,子孙幸福。

  采访结束,天际渺渺大雨也没了声,我们走出她家,向她挥手道别,她依旧笑着回应我们。

  “生活,仍要继续。”这是我从她蓬麻丛生的眼神里,最后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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