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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情思散文
儿时的冬季,记得特别寒冷。衣衾单薄的我们,白天在冻出道道裂纹的冰封大地上,在大雪纷飞、北风呼啸的高天之下,缩头褪袖地匆匆来去;夜里在低矮破败的屋舍里团着身子,哆嗦着睡去,挨到天明。那时候,让我们感到惟一温暖之物,就是家里放在炕上的那个火盆——从外面回来的人进屋先奔它,呆在屋子里的人都想围着它。
火盆一尺来高,下边是个二三寸的环状底儿,中间是个直径一尺左右的锅状的肚,上边向外伸出二寸来宽的平沿儿,沿儿的边缘还向上隆起一道圆棱儿。这物件,我们小孩子与它的情缘特深。由于屋子不耐寒,夜里压在被子上的棉袄棉裤冻得冰一样凉,所以都怵穿衣这一关。每天早晨,妈妈在灶前喊破了嗓子我们也不动弹,直到奶奶从外面端进一盆红彤彤的“火”放在炕上,将我们的袄袖裤腿翻过来烤热乎了,才美滋滋地穿起来。
火盆里的火,是在早饭做熟、灶膛里火苗刚熄时扒出来的。扒火时,先在火盆里放上两三捧粳馀儿、谷糠、豆荚之物,等上面的火烧过了,下面埋着的东西也引着了。因为有上面一层灰盖着,下边的火极不易过,经管好了可以从早用到晚。我家经管火盆的事是奶奶做。那时,她整日坐在炕头上,不停地用小火铲按压蒙在上边的灰,压得瓷瓷实实,按得平平整整。用的时候再细细地拨开,露出一点火红火来。奶奶用它烤暖我们在外冻得石头似的、发紫的手和脸,用它烘热冻着的白薯、饽饽,烧熟豆子或花生,哄着我们在跟前儿玩。家里来了客人,火盆也可以在表达主人的热情上派用场:先是寒暄着把火盆推到客人跟前驱寒气,然后再用火筷子夹着里边的火炭给客人点烟袋锅子里的烟……
火盆有铜的、铁的、泥的三种。条件特别好的家用铜火盆,条件稍好的家用铁火盆,这两种火盆精致、美观、结实,但价贵。大多数条件差的家用泥火盆。泥火盆不怎么结实,一般只能用一年,但便宜,二斤玉米就可以换一个,而且色泽灰黄、表面光滑、造型圆俊,样子挺好看!我家用的就是泥火盆。爷爷见过做火盆的情景,对于如何选用一点沙子不含的“棋子土”;如何用粳芒作穰筋,把泥和得柔而且柔,润而且润;如何在盆模上铺上泥片,做成火盆肚儿和底儿;如何在晒干了的“肚”的口上接出沿儿,捏出边棱儿来……讲得绘声绘色,听得我眼都直了,心早就飞到做火盆的跟前去了。
我七岁那年初冬,这愿望终于实现了。听说姑姑家离做火盆的张家港不到二里地,现在又正是做火盆的时候,我便高兴地跟着去了。做火盆那家姓勾,只剩下老太太和孙子两个人。勾家代代做火盆,老太太年轻就学会了这手艺,一到秋末冬初总是赶着做些贴补生活。现在解放了,她家也分了土地,日子比以前强多了,可是为了给孙子娶媳妇,老太太一到这时候还是拼着命地做。
表兄带我到做火盆的勾家玩了大半天。那天,灰色的云阴蔽着天空,瑟瑟的北风吹得墙头上的枯草摇,卷着地上的柴禾叶子跑。勾家那低矮泥墙圈起的小院里,晾晒着二三十个做好的火盆。寒风中颤栗的茅屋,西面一间是住室,东面两间明着,是厨房兼火盆制作室,贴墙靠角的地方都摞垛着一个多高的火盆半成品。那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常担着火盆到我们村里卖,黑乎乎的胖个子,整天嘻嘻笑,大人管他叫勾根儿。这时候正光着脚踩一会儿地上的一堆泥,再蹲到灶旁烧一会儿火。他说,锅里正烀着上午用火盆换来的白薯,是大道北的,特甜儿。
屋子东面搭着一个简单的大案子,那位白发老奶奶正俯着身在一个火盆口上加盆沿儿。老人的眼皮、双唇和两腮因为皮肤松弛,也因为俯身太久,耷拉下来;沾着泥水的白发也呆滞地低垂着,让人想到架下凄风严霜袭打过的枯瓜和萎叶。老太太那双蘸着泥水的手虽因衰老变得不很灵活,但却出奇地神,看似简单的动作,几下就把安在肚口上的一圈泥撸捏成一道均匀平滑的沿儿来。老太太的手,因粗糙与皴裂有好几处渗出了殷红的血。滴滴鲜血随着泥水,随着她呼哧呼哧喘出的热气,抹进正在加工的盆壁中。这情景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我明白了为什么家家炕上的火盆,暖了人们的手,暖了人们的脸,还暖了人们的心,是因为它饱含着劳动人民共有的艰辛和凄楚,饱含了劳动人民相同的企盼与希望。
一天我在街上玩时,几个放学回来的孩子说:“勾根儿在那边哭呢!”我跑过去一看,可不是,累得满头大是汗的勾根儿攥着一截断了的扁担,哭得怎么也劝不住。原来是他奶奶病倒了,医生给开了药方儿,他今天早上出来多担了两个火盆,打算用换来的粮给奶奶抓药,不想进我们村不远扁担就折了,火盆摔得只剩下三个没有坏。消息很快传遍了附近的人家,从一个个柴门小院走出了很多关切的人,其中有我的奶奶和几个老太太。她们一边好言安慰勾根儿,一边张罗着把那三个没坏的火盆卖给了跟前需要的人家。然后回家端出一簸箕或一瓢的玉米,倒进勾根儿的口袋里。我奶奶看看口袋里的玉米有了四五十斤,就叫我爷爷从家里牵来小毛驴,驮上粮食到七树庄药铺帮勾根儿抓了药,让他回家中服侍奶奶吃下。
十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和奶奶正在炕上围着火盆说笑,只见勾根儿笑嘻嘻地捧着个火盆走进来。我们娘俩忙着迎出去,问他奶奶的病怎么样了。勾根儿笑着说:“吃了药,过了三四天就好了,又可以和先前一样干活了。我奶奶说,你们待她那么好,真是太感谢了。她特意给您做个火盆,叫我送来当念想儿。”奶奶双手接过火盆放在锅台上,忙留他吃午饭。他指了指放在院子里的火盆担子说:“不啦,我还要到那几个老奶奶家去送呢。”我们回到屋,奶奶把勾根儿送的火盆小心地抱到炕上,摩挲看,端详着。它比我们平常使的火盆略大些,做得更精细些。它还有一个更特别的地方:肚两侧各按着一个清晰的手掌印,掌纹、指纹和皴裂的口子都能看得见,几处淡淡的红点很像是皮肤皴裂的口子渗出的血。我们知道,这是勾根儿奶奶印上的,她这是在用诚挚的心向这些未曾谋面的姐妹们表达情意的。面对着火盆我们沉默无语,我看见奶奶眼里流出的泪,簌簌地落在火盆上。
这个火盆我们精心使用了两年多。1957年以后不时兴用火盆了,奶奶就把它放在厢屋高板上,常常拿下来愣着神看。后来奶奶过世了,我家照样精心收藏着那个火盆。近些年来我常常拿出来,面对着它沉思:如果勾根儿还活着,他肯定和我们一样也住上冬暖夏凉、宽敞明亮的房子,过上吃喝讲营养、穿着讲时尚的日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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