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为你长跪不起散文

父亲,我为你长跪不起散文

　　父亲的生命日甚一日地衰竭下去，可怕的病魔肆无忌惮地在父亲行将就木的躯体上一点点地涂画着红色的休止符。父亲在床榻上痛苦地呻吟，而身为儿子的我却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步步地挪向天国。

　　父亲这辈子很苦，兄弟三人，父亲最小。自古“皇帝长子王，百姓幺儿宝”，然而父亲却没有这个福份。据说，他出生时的生辰八字与祖父相克，祖父把他视作灾星。祖父偶或有个小病或不快，于是都找到了出处。曾当过兵最终没能圆“将军梦”的祖父在每天“醉酒当歌”之后，威风凛凛地充当起父亲的将军。强悍的祖父一个又一个呼啸的耳光夺走了父亲一年又一年童年的青春韶光。祖父的双掌造就了父亲的软弱与沉默。

　　沉默的父亲下决心要在世世代代皆为“田舍郎”的朱氏家族中培养一个吃“皇粮”的“官人”来，为他说话行事。他将这“兴旺家业”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一穷二白的父亲顶风冒雨硬是悲壮地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我送进了学堂，他要把我培养成大学生。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极少见的。

　　每到开学的时候，衣不避体，食不裹腹的父亲都会放下一个男子所有的自尊，东家借西家挪的为我筹集学费。几年下来，所借之款，连本带息高达数千元，直到我大学毕业仍没完全偿清。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初三最后一学期，因我家已是远近闻名的“借债万元户”，不少人厌恶我父亲“言而无信，有借不还”，拒绝再借钱给我们。眼看我的学业就要半途而废，走投无路的父亲情急之下竟到校长家里泪水涟涟地哀求了一个晚上，并许诺为校长家收割两季的庄稼。因为这件事，父亲成为村里的笑料人物，在人们嘴里翻来滚去好几年。而他则毫无怨言地供奉我当“将军”，连我都觉得父亲活得非常的窝囊。

　　我终于不负父望，在高考中以超出文科本科录取线80多分的成绩轰动了乡邻。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我响亮地提出了“北大第一、人大第二，其他大学不考虑的”的口号。然而，父亲却第一次以神圣不可侵犯的威逼使我填报了当时极为冷淡的行将就木。学校惋惜，老师叹息，大志落空的我没有半点金榜题名的感觉，相反的，我仇恨父亲。我在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乐不可支的父亲拿出两瓶赊来的酒，要我去答谢本村的一位小学老师。我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我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自己去吧！”，手臂疯狂地一扫，两瓶酒立即粉身碎骨。猝不急防的父亲脸色煞白：“你——”他抡起手掌，给我一个耳光。父亲呆了。“扑通——父亲竟跪倒在我面前。母亲与姐姐闻讯闯了进来，赶忙去拉父亲，父亲却死活不肯起来，只是呜咽着：“我浑，浑呀！娃呀，大大（父亲称呼的方言）对不住你，大大可从没来没打过你呀……”

　　望着如小孩般跪在我面前哭泣的父亲，我觉得天旋地转起来。我可怜的父亲一辈子都跪着求生的父亲啊！

　　我的双腿也跪了下去，跪在我老泪纵横的父亲面前……我有幸考上了大学，我本该给父亲一个笑容，然而我却抛给心力交瘁的父亲一副沉重的精神枷锁。

　　多少次，我问自己，考上大学，究竟是回报了父亲还是在将父亲一步步地推向了悬崖？我终于大学毕业了，我不忍心再压榨父亲仅存的点滴残血，毅然放弃了保送北京一所重点大学读研究生的机会，被分配到海南工作，我跨进门的时候，迎接我的是父亲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没什么大病，就是胸口有点痛……”父亲安慰我。

　　母亲悄悄地告诉我，父亲患了好几种病，已时日不多了，面对父亲憔悴的面容，我再也忍不住嚎淘大哭。

　　“娃呀，莫哭，莫哭，哭得大大心里酸着呢，庄稼人这里病那里病的，算不了大病。娃，听大大的话，你考上了大学，是全村第一个，村里人都夸咱呢。知足了，你大大也算活得有头有脸了。娃呀，你听大大的话，要去北京读大学，不然，大大心里一直是个结呀。”

　　父亲已奄奄一息，他用他泪水盈盈的浑浊的双眼表达着他对生活的渴望，对生活的眷念，对亲人的爱怜……

　　我缓缓地跪了下去，为了那份我不可补偿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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