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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抹不掉的滋味散文
据我猜测,凡在城镇住过的人都吃过馄饨。馄饨是什么?各地说法不一,错综复杂,考证起来是一部历史。咱们不做考证,只说这“舌尖抹不掉的滋味”。
首先说说“吃、喝”。英国人喜欢听音乐,要是有人说“到大剧院看音乐会”则未免有点附庸风雅;天津人喜欢看戏,如果也有人说“我今天看了一场评戏”,又显得有点“老外”了。对于音乐会和评剧“听”和“看”本来没有多大区别,但在内行听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正像这馄饨,“吃”和“喝”就是不一样。
馄饨是喝的,为什么吃别的东西都用筷子,而馄饨都用汤匙?因为是喝汤,而不是吃汤里的食物。
说起这汤里的食物来也是众说纷纭。在湖北,把所有的水饺都叫包面,而有的地方又把所有的包面都叫馄饨。在天津,可以说是馄饨的故乡,有一年我回天津又多出来一种云吞。我问掌柜的有什么区别?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年轻,舌尖上没有留下那种滋味。
那么馄饨究竟是什么?说具体点就是一种就其他食物喝的汤。
既然是喝汤,那么做汤就有做汤讲究。肯定不是清水,也不是一锅混汤,而是一种专为馄饨做的汤料。
汤料的做法是一口很深的直筒锅,铸铁的或是搪瓷的,底子有点尖,下面是炉子,烧硬煤(无烟煤,也叫大扎),头天傍晚把一整块猪肉中方(带皮的排骨和脊椎骨)放进锅内,底下放上拍劈的生姜和用纱布装着的一小袋花椒,上面撒上盐,大火煮开,然后把炉子封住用文火熬它一宿。在直筒锅的旁边另有一口小锅(也称瓮子),里面装着清水,和汤锅共用一个炉子,捅开炉子就准备营业了。
营业的时候顾客盈门,川流不息,馄饨铺里摆着十几张桌子,旁边四条长凳,桌子中间只放一小壶酱油和一小壶醋供顾客调味,并且按照规矩“高醋矮酱油”(装醋的瓶子或小壶高于装酱油的以示区别)。在炉子的两旁各设一条案板,靠小锅的一旁摆着一大堆馄饨皮子和一小盆肉馅儿,靠大锅的一旁整齐摆放着一大堆碗、一个装小勺的盒子和三个作料盆:冬菜、白虾皮和香菜,把装好冬菜和虾皮的几个碗一字排开,案板底下有一到两个放脏碗的箱子和倒剩汤的桶。
馄饨铺里除了跑堂的小伙计以外至少两个人,一个包馄饨一个掌勺。
包馄饨的皮子是上好的面,压得飞薄,用手轻拉拉不断,对着亮看半透明,由面铺做好送来,正方形、菱形或梯形,统称“棋子块儿”。包的时候反手拿着一叠,由于是豆粉铺面不粘黏,正手拿着一根小竹片,刮一点肉馅放在最上层的皮子上,反手的大拇指左一扒右一扒,按着皮子顺势用竹片扒到“包”好的馄饨堆上。这堆馄饨靠近清水锅,在锅沿上用小勾子挂着一把尖底笊篱,掌勺的拿起笊篱,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包好的馄饨堆上轻轻一抓,不用数,十二个,不多不少。然后放在滚开的清水锅里烫一烫,由于皮子薄馅也少只要一小会儿,提起来倒进放好冬菜和虾皮的碗里,放下笊篱,拿起肉汤(南方称原汤)锅里挂在锅边上的长木把子大马勺,捅一捅锅底下的肉皮,顿时“肉花”飞溅,舀起一勺汤,对准馄饨碗一撇,一勺一碗,汤就倒进碗里,连一滴汤都不漏。挂好大马勺,捏一小撮香菜,放进一把小瓷勺,就由小伙计端到顾客面前。
顾客看见馄饨上来了,先不忙着喝,隔着蒸汽看那碗里的馄饨,中间一点肉,皮子已散开,白亮亮的,似水母如蝴蝶在热汤碗里飘动,冬菜味、虾皮味、香菜味更有那原汤的香味扑鼻而来。然后拿起自带的早点,或煎饼果子,或大饼油条,或芝麻烧饼夹酱肉,或馒头、饽饽,咬一口喝口汤,这才是咱中国式的正宗馄饨。
等这阵子过去了,馄饨下完了,原汤舀完了,炉子里的火也熄了,锅底下剩下的是一张破烂不堪、千疮百孔的肉皮,一副连点肉渣都不带的光骨头和那个花椒袋子上沾着的姜筋丝儿。
转瞬七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喝过这样的馄饨,也再没看见过这样的馄饨。除了怀旧,我想央视“舌尖上的中国”是采访不到的,所以写下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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