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书桌散文
从我记事那年起,父亲的床头就摆放着一张暗红色的书桌。我不知道这张书桌是父亲请村里的木匠打制的,还是他去十几里外的县城买回来的。父亲是一名基层干部,他每天晚上都坐在书桌前看书写日记,房间的灯很晚才熄灭。我不知道父亲读了多少本书,也不知道他写了多少本工作日记。
每隔十天半月,父亲就笑着对姐姐说:“娃,打半盆水把爸爸的书桌擦擦,记得抹布要拧干一点,不要把水滴进抽屉里去。”可每当姐姐端着水刚进了房间,父亲还是放心不下,他叫姐姐站在一边,自己卷高袖口擦书桌。父亲蹲在地上搓揉了几下抹布,接着用力拧干,站在书桌前面,左手抓着桌子的一只角,右手握着抹布从边上往中间一点一点地擦。父亲生怕弄疼了自己的书桌,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听不到一点儿声响。父亲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书桌,他站在边上歪着头望了望,又蹲在地上搓了搓抹布,接着仔仔细细的再擦了一遍。在父亲的眼里,书桌就是他的战友,他隔三差五就要为战友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父亲擦过的书桌,干干净净不说,还没有留下一丝水痕。父亲望着一尘不染的书桌,嘿嘿地笑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爸爸,你不让姐姐擦书桌,这抽屉还锁着,里面有金银宝贝吗?”我那时才几岁,抬起头眨着眼问父亲,连姐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父亲搓了搓手掌,摸了一下后脑勺,轻声说:“里面没有宝贝,就几本书哩。”
“你骗人,就几本不值钱的旧书,你还用上锁?你打开抽屉,让我看一眼。”
父亲轻柔地摸了一下光滑的桌面,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还小,不认识书上的字。等你长大了,爸爸就把钥匙交给你,里面都是一些好书呀!”我一点也不相信父亲的话,他出门不在家时,我蹑手蹑脚地摸进了他的房间,低着头弯着腰一点点靠近父亲的书桌。我一把抓着抽屉锁,使出浑身力气来回扭动,可抽屉锁结实都很,怎么也扭不坏。我又去角落里找来一把铁锤,握着木柄就想狠狠地往抽屉锁砸去,看看里面收藏着什么秘密。可一想到父亲那宽大而厚实的手掌,我跺了跺脚,把铁锤扔回角落里,像小偷那样逃出了父亲的房间。
晚饭后,父亲又像以往那样坐在书桌前看书写日记。我站在木门边对着他的后背做了一个鬼脸,对自己轻声说:他是一个小家气的爸爸,抽屉里面的东西也不让你看一眼。等你长大有了自己的书桌,你也把它锁起来,不会让他看一眼。那以后,我巴不得自己早一些长大,像父亲那样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除了写工作日记,他还帮村里的一些老人写信。有时候父亲刚放下碗筷,戴着毛毡帽的老人就拄着拐棍进了堂屋。老人放下手中的拐棍,也不坐下,慌忙从口袋里摸出几片枯脆的烟叶,硬是往父亲的手里放。老人坐下后,低着头叹了叹气,舔了舔嘴唇,眯着眼望着父亲说:“嘿嘿,又给你添麻烦来啰,我家幺儿出门打工后,听说工钱到了手里头就呼朋唤友去馆子里大吃大喝,我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呀!你帮我写封信,骂那不听话的短命儿一顿,庄稼人不敢大手大脚过日子哩。”
父亲性格温和,他不会骂人,显得有些为难。他裹着叶子烟吧嗒吧嗒咂了几口,想了小半天,走进房间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信。父亲写好信,握着钢笔和信纸从卧室出来,对老人轻声说:“信写好了,我帮你老人念念,漏掉的`地方再添加上去。”父亲从头到尾念了一遍,那老人点着头把信接过去,摸了又看,看了又摸。老人抖着双手把信折叠整齐,放进贴身衣服的口袋里,笑着对父亲说:“我是个睁眼瞎子,可你的字就是好,像一个挺直腰杆的人,看着神气!”
那老人走后,父亲对我意味深长地说;“儿呀,好好读书,不识字处处吃亏受屈呢。”
我就开始笑父亲:“爸爸,你叫我好好读书,你舍得把手中的钢笔给我吗?你的书桌太旧了,还没有你写信的那支钢笔值钱。这样的旧书桌,你也舍不得扔掉,还当成宝贝放在家里,谁也不让碰一下。”
父亲摇着头笑了笑,认认真真地说:“这书桌跟着我好多年了,时间长了有了感情,舍不得扔掉。”父亲说完,转身往卧室走去,坐在书桌上又开始写起了日记。
父亲刚开始是帮人家写信,姐姐出门打工后,他又接着给姐姐写信。在一个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父亲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咂烟,咂着咂着想起了出门在外的姐姐。他叹着气走进卧室,从抽屉里取出信纸和钢笔,坐在书桌前把藏在心底的思念和牵挂浓缩成一行行一页页工整的文字。我去城里上中专后,他怕我冻着饿着,隔三差五就给我写信。他的信很长,每个字还是那样工整,读着读着我就想到了他的艰辛与苦累。那几年,我和弟弟都在外读书,父亲一边上班,一边忙着种庄稼,他只有到了晚上才有空坐在书桌前给我写信。每次收到父亲的信,我感受得到那一页页信纸还残存着他的体温,我似乎还听到他手中的钢笔滑过信纸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了他用浆糊一点点粘贴着邮票和封口。
一个个无眠的夜晚,想着老家的父亲,想着他那高大的背影,想着他床头的那张书桌,我总会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中专还没有毕业,父亲就病倒了,他怕我为他担心,一直瞒着病情。我回家去看他,他装着没事的样子,靠在沙发上看书。父亲叹了叹气,缓慢而低沉地对我说:“你妈太忙,你去打点水把书桌擦擦。”他说完这话,慌忙把脸歪在一边,就在那一瞬间,我捕捉到了父亲脸上的失落与无奈。父亲的那张书桌,还是摆放在他的床头,只不过主人病倒了,上面落满了灰尘,渐渐变得冰凉起来。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拧干抹布,站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擦了起来。我擦着擦着,无意中碰着生锈的抽屉锁,也不知为什么,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在光滑的桌面上。
“这是爸爸托我转交给你的钥匙,他说书桌的那些书,值得你去看一辈子。”大姐抹了抹眼眶,递给我一串钥匙。父亲去世后,他的书桌还是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油漆开始脱落,看上去更加暗淡。记得小时候,我一直很想知道父亲的书桌里藏着什么秘密,可父亲一直没有给我打开抽屉的钥匙。当我握着姐姐给的那串钥匙时,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第一个抽屉,走进了父亲的内心世界。抽屉里面是父亲写下的好几本工作日记,纸张已经发黄,可字迹还是那样清晰,字体还是熟悉。日记里记下的是一串串村名和人名,日记里写着的是父老们的忧愁和烦恼,读着很朴实,也很温暖。除了几本工作日记,还有十几本荣誉证书。父亲是个低调的人,他经常对我们姐弟说:“记住爸爸的话,买了雪花膏不一定要抹在脸上,抹在手上也是香的。”我没有想到父亲获得了那么多荣誉证书,可我知道这些荣誉证书的后面,流淌着父亲一滴滴饱满的汗水。我抹去荣誉证书上的灰尘,仿佛看到了父亲在对着我笑,他的笑是那样满足和幸福!
书桌中间的那个抽屉,放着一本红皮的笔记本,扉页上面一笔一画记着我们几姐弟的生辰八字。我一直以为父亲工作很忙,他记不住我们姐弟的生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是那样心细,他居然在笔记本上一笔一画写了下来。那些阿拉伯数字,一定是刻在父亲的心坎上,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呀,天底下的每一位父母都不会忘记子女的生辰八字,可并不是人世间的每一位子女都记得父母的出生年月呀!我写给父亲的每一封信,他一直珍藏着,折叠得整整齐齐地装在信封里。可父亲写来的那些书信,我看后却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我想在父亲生病的那些日子,孤单而无奈的他一定会一次次捧着这些信,读着读着就想起了在外读书的儿子,眼眶里不知不觉爬满了浑浊的泪水。
书桌最边上的那个抽屉,是几十本手抄的民间调子。那几十本民间小调,是祖父一笔一画抄写的,这几十年来,父亲一直珍藏着。那些民间小调,是祖父的心血,更是父亲一辈子的记挂和念想。我捧着一本名叫《朱氏割肝》的手抄书,手指上抹了点唾沫,轻轻翻了一下,担心揉皱了对不起父亲。我想父亲在天堂一定孤单了,清清嗓子唱了起来:“远看城中有座城,城中有家行善人。一家二老都心善,生下公子三个人……”
我不知道天堂有多远,我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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