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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深深红桃粿优美散文
少年时，正月里，除了乖乖跟着大人去拜年，就是玩。到外面疯玩够了回到家里，母亲已经烙好了粿在等着我们了。
两面煎烙得焦黄的红桃粿，香喷喷的，我顾不得烫手，抓起一个就大口咬起来。姐姐却是慢慢淋上一勺卤鹅汁，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不知是舍不得吃还是在仔细品味。我才不像她呢，口里塞着，又伸手再抓一个。母亲看着我鼓鼓的两腮，笑抚着我的后背，说：“奴呀，慢慢，慢慢食，别连舌头都吞下去哟!”
母亲最清楚，新年里我最爱吃的，就是她做的红桃粿。
每当新年临近，母亲就开始忙了起来。
长竹杆上绑了竹筅，屋上屋下，屋里屋外把蛛丝灰尘扫去；抱着包着铁皮的木槌，一下一下地在石臼里舂起米(米志)；一家大小的衣服被褥，趁着晴朗的冬日，拆洗翻晒。
等到一件件琐琐碎碎的事理完了，巷于中间那老祠堂里，练习新年游行的大锣鼓声，已经“咚咚锵锵”地撩动人心了。祠堂前的埕口上，替人杀鹅的汉子，正在热气腾腾的大鼎里翻烫着肥鹅；等着杀鹅的人围成一圈，欣赏着杀鹅汉子敏捷的手脚，人群中时时有“嘎嘎”的鹅叫声增添着热闹。“菜头呀!”“菜头呀!”卖萝卜的喊声高亢嘹亮；收破烂的抑扬顿挫的长腔，单调的“鹅毛来卖!”的叫声，卖柑的，卖菜的……，各种各样的吆喝，高低错落，此起彼伏，比平日里频繁密集多了。小巷成了多声部合唱队的流动舞台。
这就是年味。不必等春联张贴起来，不必等爆竹声声，洋洋喜乐的过年气氛，就已经在大街小巷、家宅庭院中浓浓地甜甜地荡漾开来了。
母亲的手脚异乎常人的利索，进进出出之间，我家的卤鹅已经挂在铁钩上，菜头粿已经摆在果架上；那些准备做红桃粿的馅料，已经一样样切好，罗列在灶台上了。
母亲说：“忙忙碌碌，过年才像个过年的样子。”
母亲将做馅料的糯米饭从鼎里舀进钵里，那一阵香哟，引得我口水直流。我凑近前仔细看：猪肉呀，香菇呀，虾仁呀，还有花生米呀。看着我的馋相，母亲舀了一小碗，说：“奴呀，吃吧。”她明白，她的孩子平日里，是难见这些东西的。我瞟见到母亲眼中隐隐约约的泪花。
捧着这一碗热气腾腾的糯米香饭，我犹豫了一下，强咽下口水，还是把碗推回给母亲。我怎能吃得下呢，为这一钵糯米饭，母亲她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呀!
平常日子，母亲对生活的开销抓得很紧。总是从紧巴巴的日常费用中，抠下钱攒起来，准备年料。积一点，就买香菇，装在玻璃瓶里；再积一点，就买虾仁，装在玻璃瓶里……
能让她偶尔打开玻璃瓶的，只有父亲。那是他做夜班偶尔回来太晚的时候。母亲会拿出三几颗香菇，十几粒虾仁，连着剩饭，煮成热气腾腾的香粥，捧到父亲面前，自己坐在一旁，那满足和得意的神情，就好像是她自己在品尝着这难得的佳肴。
等到母亲要做红桃粿了，我趴到姐姐的耳边，说：“我们可有大作为了。”姐姐不屑地说：“你能做得了什么?”大大扫了我的兴。我知道，她不过是仗着会印粿子这手本事，大胆地藐视我。
制作粿皮是极累人的事。母亲拿着擂粿槌，在烧开了水的锅中，边倒下米（米志）粉边用力搅动。我和姐姐一起尽力按住铁锅，不让它摇动，经受着母亲在锅里一圈一圈擂动的强劲有力的冲击。寒冬腊月里，母亲满脸汗水涔涔，我们也浑身热汗津津。母亲知道我们累了，她说：“奴呀，再刻苦一会吧，要擂熟了，果皮才会韧呀。”为着这难得的出力的机会，我憋住气，双脚钉地，双手紧紧地扒住锅沿。母亲看着我们姐弟，甜甜地笑了。
擂熟了的（米志）浆像瓷泥般倒在大箶里，热气扑面而来。母亲一边添加米(米志)，一边用力揉搓，翻转，摁下；再翻转，摁下。动作娴熟有力。一下，一下，就像她平日里在搓洗衣服。母亲说一定要趁热揉，她的手一下子烫得通红。我马上挤上前去，替下了她。我也要露一手给姐姐看!
哎哟，才揉了几下，烫得我把手在一旁连连猛甩。我强忍着，学母亲的样子，翻啊摁啊，装出死猪不怕烫的架势，好让母亲多歇口气。又故意问姐姐：“你敢来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抬头钦佩地看了看正在揩汗的母亲。
蒸熟了的红桃粿，母亲一份一份作了安排，打发我们姐弟给亲戚们送去。
我喜欢送粿，是为了像往年一样，口袋里装满了红包回来。这意思一说出，姐姐马上就说我见钱眼开，说我忘记了母亲的辛苦。我说母亲是乐意的呀，她不是常常念说亲戚情分，理当如此吗?
姐弟俩抬着竹花篮刚推开三姑娘的大门，三姑娘的大嗓门已经从客厅迎了出来：
“好食粿来啦!”
三姑爷笑得两眼只剩一条缝，说：“还好意思大声叫呢。”
三姑娘拿起红桃粿欣赏着，说：“真是粿如其人，看这红桃粿，就跟大嫂的人一样四正雅。”
“难得她有心有意，家家亲戚年年都顾到。”
“所以说，跟着我，你有口福啰!”三姑娘洋洋得意，母亲的红桃粿好吃，她觉得她也很光彩。
三姑娘边说话边把她家的红桃粿，装进我们的竹花篮里，不容我们推辞，说好歹也是她的一点心意。
送完了给亲戚们的红桃粿，我们去时重重的竹花篮又重重地抬回家，装满的是亲戚们回馈的片片心意。
想不到这小小的红桃粿，连结着的竟是如此深深的亲情厚意，怪不得红桃粿的样子就像一颗心。
如今，新年又将到了，我又想起了红桃粿，想起了慈祥勤劳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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