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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常谈1
1.语言和文字
只有人类有真正的语言
语言,也就是说话,好象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儿。可是仔细想想,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正是因为说话跟吃饭、走路一样的平常,人们才不去想它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其实这三件事儿都是极不平常的,都是使人类不同于别的动物的特征。别的动物都吃生的,只有人类会烧熟了吃。别的动物走路都是让身体跟地面平行,有几条腿使几条腿,只有人类直起身子来用两条腿走路,把另外两条腿解放出来干别的、更重要的活儿。同样,别的动物的嘴只会吃东西,人类的嘴除了吃东西还会说话。
记得在小学里读书的时候,班上有一位“能文”的大师兄,在一篇作文的开头写下这么两句:“鹦鹉能言,不离于禽;猩猩能言,不离于兽。”我们看了都非常佩服。后来知道这两句是有来历的,只是字句有些出入。①又过了若干年,才知道这两句话都有问题。鹦鹉能学人说话,可只是作为现成的公式来说,不会加以变化(所以我们管人云亦云的说话叫“鹦鹉学舌”)。只有人们的说话是从具体情况(包括外界情况和本人意图)出发,情况一变,话也跟着一变。至于猩猩,根据西方学者拿黑猩猩做试验的结果,它们能学会极其有限的一点符号语言,可是学不会把它变成有声语言。人类语言之所以能够“随机应变”,在于一方面能够把语音分析成若干音素(当然是不自觉地 ),又把这些音素组合成音节,再把音节连缀起来,──音素数目有限,各种语言一般都只有几十个音素,可是组成音节就可以成百上千,再组成双音节、三音节,就能有几十万、几百万。另一方面,人们又能分析外界事物及其变化,形成无数的“意念”,一一配以语音,然后综合运用,表达各种复杂的意思。一句话,人类语言的特点就在于能用变化无穷的语音,表达变化无穷的意义。这是任何其他动物办不到的。
人类语言采用声音作为手段,而不采用手势或图画,也不是偶然。人类的视觉最发达,可是语言诉之于听觉。这是因为一切倚赖视觉的手段,要发挥作用,离不开光线,夜里不成,黑暗的地方或者有障碍物的地方也不成,声音则白天黑夜都可以发挥作用,也不容易受阻碍。手势之类,距离大了看不清,声音的有效距离大得多。打手势或者画画儿要用手,手就不能同时做别的事,说话用嘴,可以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劳动。论快慢,打手势赶不上说话,画画儿更不用说。声音唯一不如形象的地方在于缺乏稳定性和持久性,但在原始社会的交际情况下,这方面的要求是次要的,是可以用图形来补充的。总之,正是由于采用了嘴里的声音作为手段,人类语言才得到前程万里的发展。
文字不能超脱语言
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语言。世界上还没有发现过任何一个民族或者部落是没有语言的。至于文字,那就不同了。文字是在人类的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才出现的,一般是在具有国家的雏形的时候。直到现在,世界上还有很多语言是没有文字的,也可以说,没有文字的语言比有文字的语言还要多些。最早的文字也只有几千年的历史,而且就是在有文字的地方,直到不久以前,使用文字的也还是限于少数人。
文字起源于图画。最初是整幅的画,这种画虽然可以有表意的作用,可是往往意思含胡不清,应该怎么理解取决于具体环境,例如画在什么地方,是谁画的,画给谁看的,等等。这种图画一般都比较复杂,这里设想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比如画一个井,里边画三只兔子。如果是一个猎人画在一棵树上的,就可能是表示附近的陷阱里有三只兔子,要后边来的伙伴处理。如果是画在居住的洞壁上的,就可能表示猎人们的愿望,这种画有法术的作用,那里边的三只兔子就不是确实数目而只是许多兔子的意思。
图画发展成为文字,就必须具备这样一些特点:(1)把整幅的画拆散成个别的图形,一个图形跟语言里的一个词相当。(2)这些图形必得作线性排列,按照语言里的词序。比如先画一个井,再画三个直道儿或横道儿,再画一个兔子,代表“阱三兔”这样一句话。如果把三个道儿画在井的前边,就变成三个陷阱里都有兔子的意思了。(3)有些抽象的意思,语言里有字眼,不能直接画出来,得用转弯抹角的办法来表示。比如画一只右手代表“有”,把它画在井的后边,就成为“阱有三兔”。这种文字是基本上象形的文字,但是可以念,也就是说,已经跟语言挂上钩,成为语言的视觉形式了。
到了这个阶段以后,为了便于书写,图形可以大大简化(图案化,线条化,笔划化),丝毫不损害原来的意思。从汉字形体变化的历史来看,甲骨文最富于象形的味道,小篆已经不太象,隶书、楷书就更不用说了。从形状上看,第二阶段的零碎图形和第一阶段的整幅画很相似,第三阶段的笔划化图形和第二阶段的象形图形可以差别很大。但是从本质上看,象形文字和表意画有原则上的区别,而象形文字和后来的笔划化的文字则纯粹是字形上的变化,实质完全相等。
图画一旦变成文字,就和语言结上不解之缘。一个字,甚至是最象形的字,也必然要跟一定的字音相联系;表示抽象意思的字,笔划化了的字,就更加离不开字音了。这样,语言不同的人看不懂彼此的文字,哪怕是象形成分最多的文字。假如一个人的语言里“有”和“右”不同音,他就不懂一只手夹在一个井和三只兔子中间是什么意思。
文字发展到了这种“词的文字”之后,仍然有可能进一步发展成纯粹表音的文字,这将来再谈。这里所要强调的是:尽管文字起源于图画,图画是与语言不相干的独立的表意系统,只有在图画向语言靠拢,被语言吸收,成为语言的一种形式(用图形或笔划代替声音)之后,才成为真正的文字。
对于文字和语言的关系没有好好思考过的人,很容易产生一些不正确的理解。很常见的是把文字和语言割裂开来,认为文字和语言是并行的两种表达意思的工具。这种意见在我国知识分子中间相当普通,因为我们用的是汉字,不是拼音字。有人说,文字用它自已的形体来表达人的思维活动、认识活动。当人们写文字的时候,目的在写它的思想而不仅为的是写语言;当人们看文字的时候,也只是看它所包含的内容,不一定把它当作语言;只有把它读出来的时候,才由文字转化为语言。这个话显然是不对的。文字必须通过语言才能表达意义;一个形体必须同一定的语音有联系,能读出来,才成为文字。如果一个形体能够不通过语音的联系,直接表达意义,那就还是图画,不是文字。代表语言,也就是能读出来,这是文字的本质,至于写的时候和看的时候读出或者不读出声音来,那是不关乎文字的本质的。事实上,教儿童认字总是要首先教给他读音;不通过语言而能够学会文字的方法是没有的。粗通文字的人看书的时候总是要“念念有词”,那怕声音很小,小到你听不见,你仍然可以看见他的嘴唇在那儿一动一动。完全不念,只用眼睛看(所谓“默读”),是要受过相当训练才能做到的。
有人拿阿拉伯数字和科学上各种符号作为文字可以超脱语言的例子。这也是只看见表面现现象,没有进一步观察。数字和符号也都是通过语言起作用的,不过这些符号是各种语言里通用,因此各人可以按照各自的语言去读罢了。例如“ 1 ,2 ,3 ”可以读成“一,二,三”,可以读成“one,two,three”,可以读成“Oдин,два,три”,等等,但是不把它读成任何语言的字音是不可能的。而况在任何语言的语汇里这种符号都只是极少数呢?
语言和文字也不完全一致
文字(书写符号)和字音不可分割,因而文字(书面语)和语言(口语)也就不可能不相符合。但是事实上文字和语言只是基本上一致,不是完全一致。这是因为文字和语言的使用情况不同。说话是随想随说,甚至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写东西的时候可以从容点儿,琢磨琢磨。说话的时候,除了一个一个字音之外,还有整句话的高低快慢的变化,各种特殊语调,以及脸上的表情,甚至浑身的姿态,用来表示是肯定还是疑问,是劝告还是命令,是心平气和还是愤愤不平,是兴高彩烈还是悲伤抑郁,是衷心赞许还是嘲讽讥刺,等等不一;写东西的时候没有这一切便利,标点符号的帮助也极其有限。因此,说话总是语汇不大,句子比较短,结构比较简单甚至不完整,有重复,有脱节,有补充,有插说,有填空的“呃、呃”,“这个、这个”;而写文章就不然,语汇常常广泛得多,句子常常比较复杂,前后比较连贯,层次比较清楚,废话比较少。这都是由不同的使用条件决定的。另一方面,语言和文字又互相作用,互相接近。语言里出现一个新字眼或者新说法,慢慢地会见于文字,例如“棒”、“搞”、“注点儿意”;文字里出现一个新字眼或者新说法,慢慢地也会见于语言,例如“问题”、“精简”、“特别是”、“在什么什么情况下”。剧作家和小说作者得尽可能把人物对话写得流利自然,生动活泼,虽然不能完全象实际说话。而一个讲故事或者作报告的人,却又决不能象日常说话那样支离破碎,即使不写稿子,也会更象一篇文章。所以一个受过文字训练的人,说起话来应该能够更细致,更有条理,如果有这种需要。一个原来善于说话也就是有“口才”的人,也应该更容易学会写文章。
一般说来,文字比语言更加保守。这是因为人们只听到同时代的人说话,听不到早一时期的人说话,可是不仅能看到同时代的文字,也能看到早一时期的文字,能摹仿早一时期的文字,因而已经从口语里消失了的词语和句法却往往留存在书面语里。再还有一些特殊的著作,例如宗教经典、法律条文,它们的权威性叫人们轻易不敢改动其中的古老的字句;优秀的文学作品也起着类似的作用。在文字的保守力量特别强烈的场合,往往会形成文字和语言脱节的现象。中国,印度,阿拉伯国家,古代罗马,都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时候,书面语和口语的差别就不仅是风格或者文体的差别,而是语言的差别了。但是只有在文字的使用限于少数人,也就是多数人是文盲的条件下,这种情况才能维持。一旦要普及文化,这种情况就必定要被打破,与口语相适应的新书面语就必定要取古老的书面语而代之。
语言文字要两条腿走路
在人们的生活中,语言和文字都有很大的用处,也各有使用的范围。面对面的时候,当然说话最方便;除非方言不通,才不得不“笔谈”。如果对方不在面前,就非写信不可;如果要把话说给广大地区的人听,甚至说给未来的人听,更非写成文章不可。(有了录音技术之后,情况稍有不同,也还没有根本改变。)人们既不得不学会说话,也不得不学会写文章,也就是说,在语言文字问题上,不得不用两条腿走路。可是自从有了文字,一直就有重文轻语的倾向。为了学习写文章,人们不吝惜十年窗下的工夫,而说话则除了小时候自然学会的以外,就很少人再有意去讲究。这也难怪。在古时候,语言只用来料理衣、食、住、行,也就是只派低级用场;一切高级任务都得让文字来担任。可是时代变了。三天两天要开会,开会就得发言。工业农业的生产技术以及其他行业的业务活动都越来越复杂,交流经验、互相联系的范围越来越大,以前三言两语可了的事情,现在非长篇大论不成。语言不提高行吗?再还有传播语言的技术。有了扩音器,一个人说话能让几千人听见;有了无线电广播,一个人说话能让几千里外面的人听见。很多从前非用文字不可的场合,现在都能用语言来代替,省钱,省事,更重要的是快,比文字不知快多少倍。语言文字两条腿走路的道理应该更受到重视了。可是人们的认识常常落后于客观形势。学校的“语文”课实际上仍然是只教“文”,不教“语”。是应该有所改变的时候了,不是吗?
2.声、韵、调
从绕口令说起
有一种民间文艺形式叫绕口令,又叫急口令,古时候叫急说酒令。例如,(1)“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2)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板凳让扁担绑在板凳上”。这种话说快了准会说错字儿,比如把“葡萄皮儿”说成“皮条蒲儿”,把“扁担”说成“板担”,把“板凳”说成“扁凳”。这就叫绕口令。绕口令为什么会绕口呢?因为这里头有双声、叠韵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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