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梵高的坟茔 范 曾
梵高的坟茔??冬天来到了巴黎,寒风料峭,木叶尽脱。顺着塞纳河西北行,便是一片冬天的萧瑟。我们驱车向瓦兹河上的欧维尔城疾驰,去瞻仰我心灵深处的艺术殉道者梵高的遗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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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这位荷兰籍的天生奇才,一百年前来到法兰西后等待他的是贫困与饥饿。梵高一生卖不出一张画,人们也根本不知道梵高,艺术界汪洋大海般的平庸在压押着他。他曾在一张画上描写了一个最粗糙的木椅,在破烂的藤座上放着他的烟斗和一张纸包的些许烟草,它似乎向我们唱出一首凄凉的身世之歌。艺术既不能提供面包,那就让需要面包的艺术家速朽,而自裁便是最简捷的方式;梵高拿起了手枪,走到萨都的草坪,向心窝射了一枪,他在华贵的建筑前对这不平的社会用生命作了一次壮烈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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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过着清白无瑕的生活,他没有金钱的刺激,没有女人的诱惑,没有鲜花的慰藉。当罗丹要丰腴清丽的模特儿们在画室翩然起舞时,当莫提格里昂尼面对妩媚而慵懒的美女,在画面上把她们的脸“令人愉快地拉长”时,梵高在哪里?他正对着一片平常的农田,一张破旧的靠椅,一双踏遍人间含辛茹苦的皮鞋,画这些巴黎的大师们不屑一顾的事物;在他的画笔下,野地里摘来的向日葵燃烧着一把火,蓝色野花临风摇曳,这哪里是在依物描像?这是在倾诉爱情,但是他的情人却在大地的草木盛衰中,天穹的日星隐耀中,看他画的所有自画像,那眼神没有一幅不咄咄逼人,那其中闪现的光芒有坚毅,有不平,有尊严,充满了对人生的批判和对自己命运的抗争。梵高在美术史上的出现确实是一个奇迹。他远离了传统审美的藩篱,以神奇的手法、高妙的色彩、超绝的构图,一扫艺术界的平庸、浅薄和惰性。这种画风一旦间世,美术史就必须重写,色彩学甚至美学就必须修正,这正是梵高撒向人间的一个永恒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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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死了很多年以后,评论家才像天文学家发现新星一样仰望他,赞叹他。今天所有豪华壮丽的画馆,都以一展梵高的杰作为荣。当一幅《没有胡须的梵高》最后以七千一百五十万美金卖出时,举世震惊,欢声雷动。而这一切和寂寞痛苦的梵高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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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梵高的坟茔,它坐落在一所极平凡的公墓里。梵高和他心爱的弟弟合葬,两块墓碑,方身圆顶,没有任何纹饰,没有花岗岩的墓室,碑前只有一堆黄土,覆盖着长青的蕃藤。公墓寂然无声,所有体面的、稍微精致的坟茔前都罕无一物。然而梵高墓上的碧草却在刺骨寒风中颤动着不屈的生命。堪告慰于梵高九泉之灵的,不是拍卖场的呼啸,而是一束束的鲜花,放在坟茔的四周,这不禁使我想起鲁迅先生的(坟),总有一些人是不会被人们忘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