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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的事情与正确的方式
正确的事情与正确的方式
“好的,首先,”卢开始说道,“我问过你,如果冲突的一方是对的,而另一方是错的,会有什么不同?我现在再问一次,这是否无关紧要?”
“没错,”优素福答道,“这的确无关紧要。但是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此话怎讲?”
“这么说吧,”优素福不紧不慢地答道,“在你和别人发生的冲突中,有没有过对方认为自己是错的?”
卢想到了科瑞,以及办公室中那五个跳槽的经理。
“没有,”卢淡淡地说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没错。”
“那好,”优素福表示同意,“但是你看,只要冲突双方都坚信自己没有错,那么冲突就不可能解决;只有当至少一方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对的时候,才有可能解决冲突。”
“但是如果我根本没错,那又该如何?!”卢脱口而出。
“如果你没有错,那么你就会想,凭什么你该被误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这么费解?”
优素福微笑着说:“卢,它只不过是看上去费解,因为我们还不习惯去思考潜藏在言行思想之下的那些东西的影响。正如罗森刚才所说的那样,占领耶路撒冷,或者实现几乎任何一种策略、行为,都存在两种方式。这就意味着,即使占领耶路撒冷是最好的,甚至是正确的事情,也有一种方式是错误的。如果我不采取一种更为深刻的方式,保持开放的心态,去认识到自己可能会被误解,那么我也许会一直觉得在冲突中我始终是对的。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无法找到持久的解决之道。”
“这种事关对错的最为深刻的方式,”他接着说道,“就是我们对待他人的存在方式。我可能在行为或立场等表层上是对的,但是从对待他人的存在方式这一更深的层面来看,我也许是完全错误的。比如说,我对孩子们大喊大叫,告诉他们帮家长做家务的重要性,虽然做家务也的确没错,但是当我以对立的心态朝他们喊叫的时候,我还能指望获得他们的帮助和合作吗?”
卢的思绪又回到了科瑞身上,他发现差不多有两年了,自己都很难平静地和儿子交谈。
“所以说,卢,”优素福接着说道,“当你和别人发生冲突时,即使你确信自己的立场是对的,你敢保证你对待他人的存在方式也是正确的吗?你敢说,当你与别人发生分歧时,你仍然将其看作是一个人,而非物体吗?你仍然以平和的而非敌对的心态去对待对方吗?”
卢仍然一言不发地颓坐在椅子上,他不仅没有以平和的心境对待他人,还常常激起人际间的冲突。他也知道,优素福的话显然也是说给屋里的其他人听的。
想到这儿,卢的思绪不禁再度回到从前。
卢在纽约州的雅典(Athens, New York)长大,那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位于曼哈顿以北一百二十英里、奥尔巴尼(Albany)以南三十英里的哈得逊河(Hudson River)边。他父亲是一个苹果园主,一周七天整天没日没夜地干活以维持家计。他们住在一所内战时期修建的有着白色护墙的农舍里,距离哈得逊河的西岸仅仅十五码之遥。他们的农舍不过十英亩,却是格林郡(Greene County)最好的一块土地,占据了一块伸向哈得逊河的半岛,从农舍的顶层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卡茨基尔山脉(Catskill Mountains)。尽管卢的父亲可以在别处经营更大的产业,但是这里的美景让他舍不得离开。
卢小时候家里只有一辆汽车——一辆1942年的红色农用卡车,载货平板上是一个四英尺高的木质货舱。这辆卡车开起来吭哧作响,就像一个90岁的老烟枪。卢长大后依然记得,那条乡间小路很窄,因为父亲每次总要贴着路边的草丛才能勉强把卡车开过。
因此,当赫尔伯特家买了一辆新车时,这绝对是一件大事情。16岁的卢急不可待地想给镇上的伙伴们显摆这辆车。当卢的父亲把车开回家之后,卢问自己能否开一下,父亲感觉到了儿子的激动心情,欣然答应了。
卢急匆匆地跑到车道上发动汽车,引擎的低鸣声让他激动不已。突然,他想起钱包落在屋里了,于是把车停在路边,就跑回去拿。当他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车不见了!卢还记得当时的惊慌:汽车难道滚下路沿,翻到哈得逊河里去了吗?
我干吗不把车停到停车场?卢跑下车道,不住地懊悔。我干吗不拉上制动?
在小路转弯处,可以清晰地看见崭新的车轮印一直从山上延伸到河里。卢迅速跑到二十英尺高的悬崖边朝下张望,果然看到了新汽车的车头灯,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慢慢地吞没汽车,直到完全无影无踪。
卢记得他木然地走回家,一路盘算着如何向父亲开口。当他走进屋子时,发现父亲正背对着他坐在那张心爱的椅子上看报纸,有那么一刻,卢很想偷偷地溜出去,但是又下不了决心。
“忘东西了?”父亲头也没抬地问道。
“没有。”卢答道,感觉被逼到绝路了。看来现在也没法躲了。
“爸爸,”他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我……”卢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
他喘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坦白:“爸爸,我……那辆车……”他一边说一边喘着气,“我想我一定忘记拉制动了……爸爸,现在车在河里。车掉到河里了!对不起!”卢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爸爸!”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卢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颤抖地站在那里,等着爸爸发作。可是父亲仍然没有转身,还是在那里看报纸,然后,父亲不急不忙地翻了一页,说了一句卢永远也忘不了的话:“哦,我想你以后不得不开卡车了。”
听到父亲这么说,卢又吓了一跳,没有惩罚,没有说教,甚至也察觉不到怒气。只是一句“哦,我想你以后不得不开卡车了”。
此刻,卢才意识到,父亲是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对待自己的。这种平和是如此强大有力,以至于好不容易花钱买的新车掉到河里对父亲来说也不过是波澜不兴。也许以父亲的智慧看来,卢以后再也不会把车弄到河里了,或者在那一刻,父亲知道说教也没有用,发火只会伤害一个已经受伤的儿子。
一个已经受伤的儿子,卢不停地想。他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儿子,但是却很少宽恕他。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他静静地想着。为什么我对他一下子就会变得火冒三丈呢?
“优素福,我知道卢许多时候都是以平和的心态对待他人的,”卡罗尔的话把卢从烦恼的思绪之中拉了回来,“我曾经见到卢以平和之心对人,实际上,很多时候他都是那样的。”
卢转身看着她,嘴巴微微张着,带着一丝感激的惊讶。
“尽管你们今天看到了许多,但是卢也很热心助人,” 卡罗尔辩解似的补充道。停了一会儿,她说:“我能给你们讲个故事吗?”
“请吧。”优素福点点头。
“首先,”卡罗尔说,“我要向你道歉,米格尔,关于莉亚在家不得不做那么多家务事,我对你的评价不够宽容,我太自以为是了,希望你能原谅。”
米格尔清了清嗓子:“没事,都过去了。”
“谢谢,我还是很抱歉。”卡罗尔说。
接着,她转向大家:“好了,现在开始这个故事吧。我很难开口,因为我从未与别人说过,除了卢,以及一个我即将提到的人。但是我觉得你们在座的每一位听听这个故事是会有帮助的。”
“结婚许多年来,”她继续说道,“我都隐藏着一个秘密。我患有暴食症(bulimic),对此我感到很难为情,我不想让卢鄙视我,也不敢冒失去他的风险,因此我从未对他说过此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使我意识到这样做有可能在伤害自己——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也是身体上的。长期以来,我都觉得心力交瘁,最后不得不去看医生。她给我做了很多检查,最后直截了当地问我是不是存在进食紊乱的问题。起初,我还不承认。但是当她给我看了检查结果,并且说我的身体正在逐渐垮掉,健康乃至生命都会受到威胁时,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向她哭诉了自己的病情。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为难,我知道自己必须向卢坦白实情,因为病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只是身体上的不适了。我需要他的帮助,而且也不能再让朝夕相处的丈夫蒙在鼓里了。所以,我对卢说了自己的病情,非常害怕这会是婚姻破裂的开端。
“但是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以为他会因为我的隐瞒受到伤害,然而他并没在意这些,他的关心是那样的急切和强烈,那一刻,以及随后的几个月里,我觉得生命中最该感谢的人就是他了。我们商量好了,每天晚上我都要向他汇报自己一天做了些什么。开头的好几天,我总是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背,直到我睡着,他那温柔的抚摸和安静的聆听使我最终摆脱了强迫性进食。打那儿以后,我再也没有受到过暴食症的困扰,现在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当卡罗尔说她自己的故事时,屋子里的气氛悄悄发生了变化。早晨大部分时间里都一直烦躁、尖刻的卢,现在也安静地聆听着。那个总是对卢反唇相讥的格温,也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放松,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都不再那么紧张。她颇感兴趣地听着,身体微微前倾,不像刚才那样充满敌意;伊丽莎白也和刚才不一样:不再淡漠,而是兴趣盎然、聚精会神地听着。
“不管怎样,”卡罗尔接着说道,“我觉得大家听听这个故事也会有帮助。卢还远远算不上完美,”她微微一笑,“但他是个好男人,虽然有时我们也会斗嘴,但我还是为嫁给了他而感到幸运。”
卢微微低下了头,别人也许以为他不好意思了,但是实际上,他感到了一丝惭愧。他还清楚地记得卡罗尔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心理压力非常大。
“谢谢你,卡罗尔,让我们分享你的故事。”优素福说道,“非常好,谢谢。”
卡罗尔点了点头。
“格温,”他继续说道,“我想知道,听了故事之后你有什么感想吗?”
格温没料到会被提问,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答道:“我不太肯定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故事会影响你对卢的看法吗?”
格温想了一会儿说:“嗯,我想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的。”
“伊丽莎白,你呢?听完这个故事有没有什么感想?”优素福问道。
伊丽莎白看了看卢答道:“有点儿。”
“那是什么呢?”
她回头看了看优素福说:“它让我想起了某个人。”她似乎不愿再多说下去。
“那么你们两位是否觉得卢今天说的都是对的呢?”
“不。”格温迅速说道,但是口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尖锐。
“哦,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认为卢完全不对,”伊丽莎白说道,“我觉得他还蛮有趣的。”
“卢,你呢?”优素福问道,“比如说,现在你是否觉得格温是对的,你是错的呢?”
“不,先生。”这种正规的措辞让每个人都吃了一惊,也包括卢自己。
“那么你们认为何时更容易解决你们之间产生的分歧?是现在,还是三十分钟之前?”
他俩迅速互相看了一眼。“我认为是现在。”卢答道。
格温赞同地点点头。
“为什么是现在呢?”优素福问道,“你们仍然不同意对方的立场,但是为什么都觉得现在更容易解决分歧呢?”
这时,佩迪斯说话了:“就像刚才你和罗森说的那样,我觉得卡罗尔的故事让卢变得有人情味了。但是我不知道,对卢来说,和我们一起听这个故事,是否觉得我们大家更融洽了呢?用你的话说,和刚才相比,现在我们更把屋子里的其他人看作是真正的人。”
“没错,”优素福表示同意,“这么看来,是否把对方当人看会产生明显的差别,对吗?”
佩迪斯和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想在困难的冲突环境或者外部战争中找到持久的解决之道,”优素福说,“我们首先需要摆脱内心的敌对、紧张情绪,这种情绪会破坏我们的感觉和对待他人的态度。如果我们不能摆脱这种内心的困扰,就不可能摆脱外部的困扰。”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佩迪斯问道。
“想理解如何提升内心的平和,”优素福答道,“首先必须知道我们为什么、以及如何陷入冲突、敌对、战争状态的。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表,原来都这么晚了!
“我们先休息一下吃午饭,下午两点回来再接着聊。下午我们会说说内心是如何从平和转向战争的,怎么样?”
“行!”大家一致同意。
“走之前大家再做一件事。我希望你们出去后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看作是真正的人——汽车里的司机、饭店里的服务员、你们的配偶、同伴等等。在接下来的90分钟里,将每个人都当作真正的人来对待,看看这会有什么结果。好吗?”
大家站了起来,点头表示同意。
“哦,泰瑞和卡尔,”优素福喊道,“我能和你们聊会儿吗?”
正当卢离开屋子时,他听到优素福对他们说:“你们的女儿珍妮……”
“怎么啦?”
“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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