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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方言中的程度副词几论文
摘要:
长沙方言中的“几”大量地用于表示程度副词,该用法与现代汉语普通话相悖。通过对文献及方言语料中“几”的意义、用法进行历时与共时的考察,明确长沙方言中“几”字的用法有历史语源依据和同时代方言支持。同时,引进认知语法学的观点对相关资料进行穷尽的分析,证明“几”作程度副词使用有其系统性的认知基础,该用法是合理的。
关键词:
长沙方言;程度副词;数量疑问代词
与长沙人对话,常常可以听到“几好”“几漂亮”“几有味”等含有“几”字的短语,在长沙人的语感中,这个“几”很明显地含有“特别”“非常”之意,也就是说,长沙话中的“几”可以并且普遍地在作为程度副词使用着,是一个表示很高程度的程度副词。翻检《现代汉语词典》,在“几”条下可找到四种用法:
1询问数目(估计数目不大)。
2表示大于一而小于十的不定的数目。
3(书)几乎、近乎。
4小桌子。(12读平声,34读去声。)也就是说,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几”不作程度副词使用。那么,长沙话中的“几”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较为特殊的用法呢?本文打算就这一种现象产生的原因及存在的理据作一些粗浅的探讨。
一、长沙方言程度副词“几”的来源
现代汉语中的“几”是一个简化字,是由“几”和“几”两个不同的字简化而来:
《说文解字》:“几,踞几也,象形。”
“几,微也,殆也,从幺幺从戌。”
《玉篇》:“几,居履切,案也。”
“几,居衣切,动之微也,吉凶之先见也,期也,时也,危也,尚也。又居切,几多也,又巨衣切。
“几”是几案,即我们常说的“茶几”的“几”,相当于《现代汉语词典》中的第四个义项,而《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其余三个义项则是由“几”义而来。
“几”和“几”不仅字形不同,它们的读音也有差异。这一点,在上文所引用的《玉篇》的内容中已有所反映,《广韵》对此说得更明白,“几”在旨部,居履切,“几”在尾部,居切又既稀切。很显然,“几”为平声,“几”读上声。同时,从《玉篇》和《广韵》对“几”字都给出两个以上反切这一点上,我们得知,“几”的读音较早就发生了分化。关于这一点,《说文解字注》也有相关说明。段玉裁在“几”条下注明:“几,微也……殆也……歹部曰,殆,危也。危与微二义相成,故两言之。今人分微义为上声,危义为平声。”此外,我们还可在《汉文典》及其他曲籍中得到与之一致的看法。
据此,我们可以明确得出,长沙话中实际音值为41的程度副词“几”,来源于古汉语中读上声的“几”。我们下文所要讨论的包括所引资料中的“几”都是这一个“几”,为方便起见,通通写成简化字“几”,不再另加说明。
二、“几”表示的数量是多少
上文已经提到,《玉篇》释“几”有“几多”义。另外,《广韵·尾韵》的解释为“几,几何”,再联系现代汉语普通话的用法,我们知道,无论是作数词还是作代词,“几”的意义都和数量密切相关。那么,是和哪一类型的数量有关呢?较多的还是较少的?
从现代汉语普通话来看,“几”应和较少的数量密切相关。就是从现代汉语的许多方言来看,“几”在作疑问数量代词时,也大都和较少的数量有关。另外,在本人查找资料的过程当中,发现“几”在古代汉语中也多是与表较少数量的数字连用,如《左传·昭公十六年》:“子太叔子羽谓子产曰:‘韩子亦无几求。’”由于该义一直到现在都是常用义,所以不再举例。但是,在表较少数量的夹缝中,我们也发现了不少相反的例子,如:
1“出于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楚辞·天问》)
2“增城九重,其高几里?”(《楚辞·天问》)
3“居廓兮鲜畴,远梁昌兮几迷。”(王逸《九思·疾世》)
4“都郡将姓陈,问正熊:‘君去崔杼几世?’”(《世说新语·言语第二·28》)
5“孙皓问丞相陆异凯曰:‘卿一宗在朝有几人?’陆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世说新语·规箴第十·5》)
例1问太阳从清早到傍晚的行程是多少;例2中“增城”是神话中地名,《淮南子·地形训》有“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例3中“几”与“鲜”反义对文;例4中提到的崔杼是春秋时齐大夫。从这些材料不难得知,上述四例中的“几”表示的数量绝对不在十以下。而例5本身所包含的回答就已提供给了我们同样的信息。
另外,《汉语大字典》给出了以下用例:
1“陂塘几曲深浅水,桃李一溪红白花。”(元·宋诗《春日野步书田家》)
2“月儿圆了几周,花儿红了几度,还是老等,等不来你的潮头。”(闻一多《贡臣》)
此外,香坂顺一的《水浒词汇研究(虚词部分)》中说:“《水浒》中,‘几’所询问的数目范围和现代汉语也有所不同,并不只询问十以下的数目,而往往是较大的数目。”例如:“‘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杨志道:‘祖上留下的宝刀,要卖三千贯。’”〖1还有,《平妖传》和《醒世恒言》等作品中也有用例,此不赘述。
三、“几”为什么会具有高程度的意义
当我们确定了“几”既可表较少数量,也可表较多数量时,“几”为什么会具有高程度的程度副词用法这一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具体解决这一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引入认知语法这一概念。认知语法学家认为,语法结构跟人的经验结构之间有一种自然的联系,从认知来研究语法就是用人的认知特点来解释语法现象,或从纷繁的语法现象背后挖掘出它们的认知基础。在阅读了一些关于认知语法的文章之后,笔者认为完全可以借助这一新的语法理论来解释某些词义引申的问题,譬如本文所要解决的“几”为什么会具有程度副词一义就是一例。
我们打算先引进沈家煊先生《认知心理和语法研究》一文中所介绍的人们认知数量的心理特点。简单地说,就是人们对数量的认知有一个等级,(图略)。
人们对上图所示等级的认识总是:如果某人能举起m,那么他就能举起一切重物;如果某人连m也举不起,那么他就什么也举不起。也就是说,肯定最高极点也就肯定相关的一切,否定最低极点也就否定相关的一切,即含有周遍意义。那么,同样地,语言中那些隐含着数量极点的词,在一定句式中也含有周遍意义,如“一字不识”的中“一”一般代表数量等级的最小极点,所以在否定句式中“一”就含有了周遍意义。
〖2。这种观点是很有说服力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沈家煊先生并没有据此逆推:含有周遍意义的词在一定句式中也可表示极点意义。那么可不可以这样逆推呢?我们的回答是:完全可以。下面,我们就将从疑问代词和表极点义的副词的对应关系入手来论证这一推论的合理性。
首先,我们来考察一下疑问代词的意义。例如,当我们问别人有“多少钱”时,我们并不清楚这被问人有多少钱,可能这钱是极少的,甚至可以少到一分钱也没有;同时,也可能这人拥有极大的财富,他的钱多到数不清;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处于两个极点之间。也就是说,这个“多少”的回答域极广,它是周遍的。同理,当我们问别人到哪儿去时,就隐含着“这个人可能到所有地方去”,因为“哪儿” 具体指什么地方问话人并不知道,所以“哪儿”的范围就很广,它可能指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它是周遍的。依此类推,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疑问代词都隐含着一个周遍意义。
现在,我们再来对现代汉语中的疑问代词作一个分类的穷尽的考查,以明确它和副词之间的对应关系。
1.询问人或事物的:谁、什么
1什么东西都吃。 比较:吃所有东西。
2谁肯去呀。 比较:都不肯去。
“什么”和“谁”与表最大范围的范围副词“所有”和“都”对应。
2.询问处所的:哪儿、哪里
1哪儿也没去。 比较:所有地方都没去。
2哪里漂亮呀! 比较:都不漂亮。
“哪儿”和“哪里”与表最大范围的范围副词“所有”和“都”对应。
3.询问时间:几时、哪会儿、多会儿
1我几时说过这话? 比较:我从来没说过这 话
2你哪会儿(多会儿) 比较:你总是不懂得学才懂得学习的重要性呢? 习的重要性。
“几时”和“哪会儿”(“多会儿”)与表最长时间的时间副词“从来”“总是”对应。
4.询问情态、方式:怎么、怎样、怎么样
5.询问数量:几、多少
1这得要多少钱哪! 比较:这得要很多钱。
“多少”与高程度的程度副词“很”对应。
6.询问程度:多、多么
(“多”和“多么”可作为程度副词使用,已经成为共识,不再举例。)
通过比较发现,除了第4类之外,疑问代词和副词存在着广泛的对应关系,可具体表达为:表人、事物和处所的疑问代词对应于范围副词;表时间的疑问代词对应于时间副词;表数量、程度的疑问代词对应于程度副词。
在比较中我们同时发现,这些与疑问代词相对应的副词都是一些“最”字号的词,都带着强烈的“极点”意义。也就是说,隐含周遍意义的疑问代词可与表“极点”意义的副词一一对应(有的甚至已合二为一)。根据本文第二部分的讨论,我们已经知道“几”既可问较少数量,也可问较大数量,即与其他疑问词一样,隐含周遍意义。根据系统的观点,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几”可以作为表高程度的程度副词使用。
四、“几”作程度副词使用的其他依据
另外,尽管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几”已完全失去其程度副词的义项,但我们可以在古汉语和现代汉语方言中找到该用法的不少语料。
古代汉语中,数量疑问代词大致可以分为“几”类和“多”类:
“几”类:“几”“几多”“几何”“几许”“几所”等;
“多”类:“多”“多少”等〖1。
据考证,这两类词中的“几”“几许”“几多”“多少”“多么”,从唐、五代时候开始,在表示人或事物的数量时,就渐渐具备了一种带感叹意味的用法,略带夸张地表示不可胜数的数量。大约在同一时期,它们也开始作为高程度的程度副词在当时人的语言中加以使用〖3。
到了现代汉语普通话,“几”类就只剩下“几”,且只限于询问小于十的数目,也不再作为副词使用。与此相反,“多”类占了统治地位,不仅可以询问一切范围的数目,还可大量地作程度副词使用。可以说,“几”类词在古代汉语中的许多用法都已被“多”类词取代,“几”类词已经大大萎缩。
但是,考查一下现代汉语方言,却发现这儿别有洞天——“几”类词在此不仅没有萎缩,而且还大有作为。为了说明问题,笔者依据北大编著的《汉语方言词汇》一书第598页和第569页的内容整理出下表:
本表的第一列是按照方言点的地理位置由北往南自上而下排列的,根据这一点,再对照表格,不难发现,尽管北方方言几乎不再用“几”类词,但南方方言的“几”类词却几乎一统天下。在汉语的研究中,南方方言保留的古语成分较北方方言多得多的现象处处可见,并且几乎已经成了一条规律。现代南方方言多用“几”类词而不用“多”类词,应该可以用这一条规律加以解释,也就是说,从历时的角度来看,长沙话里的程度词“几”原本就是从古代汉语中遗留下来的语言成分,不值得大惊小怪。
参考文献:
〖1香坂顺一.水浒词汇研究(虚词部分)〖m.北京:文津出版社,1992.
〖2沈家煊.认知心理和语法研究〖a.马庆株.语法研究入门〖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3吴福祥.敦煌变文语法研究〖m.长沙:岳麓书社,1996.99-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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