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董生与李氏》的创作成就论文
《董生与李氏》被誉为中国当代戏曲作品中的《西厢记》,它以极富古典风范的演出形态、匠心独运的叙事结构、瑰丽优美的文学语言和深邃悠远的意蕴风神征服了当代舞台和观众。成为一出在当代戏剧史占突出地位的戏剧精品,笔者不揣冒昧将其突出成就略陈如下。
1古典性与现代性的完美融汇
从舞台审美的角度来看,该剧的演出形态极具中国古典美学特征和传统戏曲演出风格,充满了古典诗词的氤氲气韵,使之熔铸成一个完美的整体。该剧的最大贡献,即向观众展示了梨园戏中具有八百年南戏遗韵风采的演出形态,用中国古典美学精神的表演方式塑造了董生与李氏两个独特的舞台人物形象。
从时代精神的层面来看,《董》剧具有鲜明的现代意识和现代思辨精神。在此我们进行简要的分析:
关于反封建。把该剧定位为“反封建”确实牵涉面过大,封建时代既有糟粕也有精华,不能以偏概全而全盘打倒。通观全剧我们似乎可以得到一个印象,在作品中作者表达了对儒学问题的思考,譬如董生教授《诗经》、墓前关于“仁、义、礼、智、信”的思辨等举止,其表达的精神内核显然与儒学问题密切相关。从剧中人物董生的身上就可以得到答案。先秦儒者师表的孔子才只是个“孔三畏”,而到了程朱理学之后,作为儒者“模范人物”的董生就变成了极端的不省人伦的“董四畏”,竞比原始儒学的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的“三畏”还多了“一畏”——“畏妇人”。先秦儒学赫然有“食色,性也”的有关阐述,而后世儒学却确立了“存天理,灭人欲”的极端不合情理的儒学教规。在当代意识的烛照下,作者在极端“礼教”模范人物“董生”身上极尽揶揄、调侃、讥诮之能事,让“礼教”的模范人物爱上一个按照“礼教”教规来说是理应誓死“守节”的寡妇!这不但在艺术形式上具有很强的戏剧性,而且在精神思想上也具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强烈效果。必须指出的是,调侃和讽刺不等于“反”和“否定”,作者表达的是反思“极端”,其调侃和讽刺的也是“礼教”的极端,并非完全要推翻和否定整个儒学和整个“礼教”,而仅仅只是反思其极端的一面。这既是对儒学中庸精神(朴素理性)的维护,也是当代文化思想者具有现代性思辨精神的一种体现。
2关于写人性。
现代文艺创作的视角不可能对人性“视为不见”。该剧核心的题旨是要表达一个“情”字,把真实的人性放在“情”的磁场上,用戏剧方式将其躁动、摇摆、翻腾、动荡的状态生动地表现出来。过去,极端“礼教”对女性未亡人提出的最苛刻要求就是誓死“守节”,是泯灭人性的极端反动思想的一种表现。这却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故事的主题即“合理的人性”的自由解放竟然要通过貌似“非道德”的“监守自盗”来表达和体现,用更深层的伦理理念来否定不合理的害人的伦理理念,用“卫道者”自身的思想解放和精神质变来完成对戕害人性的“伪道”的背离和反叛,用否定之否定的睿智笔法来阐释一个更加先进、更加合理的价值标准。董生爱上了李氏,可看做是极端的“礼教”让位给正常的“人性”。董生在理学监狱里发生了“监守自盗”的悖论情事,这是对极端“礼教”的莫大嘲讽,说明了当极端的“礼教”要扼杀“人性”最基本的自然要求时,就连被“礼教”乳汁哺育塑造的模范人物都会成长为反对极端“礼教”的斗士和英雄。
3创作方法和审美视角的创新实践
一是限知限能叙事手法在戏曲领域的成功实践。目前,叙事的视角主要有全知全能和限知限能两种。限知限能视角是一种对全知全能视角有所退撤的视角,这种视角只是在有意无意之间为读者或观众提供某种意会和联想的自由空间,它能揭示和暗射出更深更广的意蕴和内涵。从戏剧结构上看,剧目在单线结构的基础上深入地描绘和展示人物的心理世界和精神状态,巧妙地使用限知限能的叙事视角和委婉含蓄的艺术手法对人物的内心世界所发生的转折变化给予生动细微的艺术披露,从而巧妙、又有分寸地暴露了人物的被屏蔽的潜意识世界,体现了艺术家对人的心灵世界和内在活动的深刻洞察和精确把握。譬如,李氏对董生的跟踪和偷窥行为不但没有直接斥骂,反而以“荒郊野外正是读书的好去处”和“猫咬老鼠”来为之辩护和掩饰,这暗示了李氏对董生的微妙情感心理特征;还有,在董、李二人“缱绻”之后,一句意味深长的“李氏恍如昨夜死”,更是无比巧妙又无比委婉地表达出李氏的.灵与肉的矛盾呻吟,极为深刻地揭示了人物的幽邃心理和精神世界。而董生的“子见南子”的自嘲、《诗经·卫风·硕人》篇的动情吟诵,以及他在欢愉之时听到“彭员外”三字之后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等生动描绘,这些含蓄限知的艺术表现手法被作品用来暴露人物微妙的心理世界和潜在意识,引起了观众更多的联想和感知。可以说,《董》剧是当代戏曲在创作领域运用限知限能叙事手法运用得最为成功的一个范例。
二是心理审美创作实践在戏曲领域的生动展示。刘再复先生在《性格组合论》中阐述“小说发展历史的一般轮廓”时,把“内心世界审美化的展示阶段”作为小说创作的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来看待。戏曲素有“以歌舞演故事”之称,从广义上可划入“叙事”艺术一派。戏曲作品从未如此生动细微地展示过人物的心理流程,倒霉的董生成为这个创作实验的不幸的主角。剧中,对于好德不好色的“董四畏”来说,他从未想过要爱上一个女人,更不会想到会爱上一个本是受人之托而进行严格监视的对象——年轻寡妇的李氏。从被动去监视到主动去欣赏,人物的动态心理奇妙无穷。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本能遇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活生生的美丽,董生心理结构深处的潜意识竟被悄然激活,他的潜意识开始萌动、歌吟、舞动、腾跃,直至促使他的心理和生理状态恢复到正常的轨道。在盯梢的过程中,董生对李氏既欣赏又同情,既赞美又猜忌。欣赏之时忍不住吟诗以抒怀,同情之时又批评彭员外的绝情和冷血:赞美之时不禁忘形高蹈而失足,猜忌之时又妒火中烧以致误闯深闺。董生的从被迫监视到自愿偷窥,从为守节“卫道”到”吃醋“跳墙,其细腻微妙的心理图景跃然地展现在舞台之上,恰似一首生动绚丽的心灵咏叹歌行。由此,心理的展示过程就成为了艺术的审美过程。[]
4独特情境和优美意境的生动呈现
首先是戏剧情境的成功营造。剧中人物的生活环境只有荒山野岭的包围和孤独寂寞的侵袭,人物在那狭隘偏仄的空间里过着了无生趣的生活。一条寂寥空旷的古代街巷,一个庭院深深的封闭世界,冰封着两颗热气腾腾的心。在这种独特的情境中,鬼使神差,男方受人之托代劳监视女方,盯梢、跟踪、偷窥和“捉奸”随之而来。情境给人物的行动提供了合理性的理由,各自的外在和内在世界都为对方打开了大门,观察、理解、欣赏和爱慕随之而来。逐渐地,人性种子萌芽破土的巨大力量不任掩埋,董生与李氏的情感之花都开放得不由自主。在那种奇妙的规定情境中,监视与被监视转化为一次彼此相互认识和了解的契机,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诡异安排。临终托付,书声传情、月下惊艳、监守自盗、坟前舌战等典型环境的选择和渲染,人物的内心欲望被这犹如魔幻般的情境所激发。对于董生来说,履行监视的任务让他发现了“美”(既有生活之美更有人性之美),跟踪的快感也不仅仅只是履行监守承诺的满足,更重要的一层是爱美之心的人性本能被点燃、被激活,李氏完全地走进了他的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对于李氏来说,丧偶的落寞冰凉无从倾诉,她的世界只有隔巷听诗,只有羡慕天上双星成对的痴心妄想,直到董生的监视引起了她的嘲笑和讽刺,直接点燃她的好胜的欲念和重生的热望,并促使了她对董生主动发出挑逗和撩拨的“信号”。在顺理成章的故事里,在下自成蹊的情节中,水到渠成的戏剧情境为他们提供了“西厢缱绻”的温床,最终他们爱情的双翼得以自由飞翔,实现共效于飞。
其次是其优美意境的成功营造。这主要凭借文学语言和舞台表演两个方面来表现。该剧的文学语言瑰丽优美,诸如“门儿半掩,南风微卷珠帘”、“巫山云散,霜雪折雁行”等富有诗意的文学语言的使用,既形象地透露了人物哀怨的心境,同时也勾勒出一幅打动人心的优美意象,令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此外,舞台表演对戏剧情境的烘托和渲染也极为有力。董生的扮演者龚万里在表演人物“登墙夜窥”时对李氏之美所表现出来的如痴如醉之状是那么的憨态可掬,而李氏的扮演者曾静萍在刻画人物孤芳自赏时的娇痴之态足以令人心旌摇荡,还有“西厢缱绻”时手忙脚乱的董生为半推半就的李氏“掩门”和“脱鞋”等等的艺术表演,都在舞台上营造起一个个超越直观视觉的精美意象,构成了一组组令人回味无穷的优美意境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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